避嫌才是。如今各自也大了,又都在一處園子裡,真個說出什麼話來,自己落個粉身碎骨不說,林家百年門風,豈不是也要被帶累了!
想到這裡,她不免孜孜念念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等事兒,一時索然無味,人也懶懶起來。紫鵑與春纖素來知道她,見她眉眼倦倦,便知道這非但是記在心底了的,且想到了旁處的,也就不再多言,只陪在一邊兒做針線活兒。
半日過去,黛玉迴轉過來,見她們這麼一個模樣,心裡且有三分痠疼,後頭便一發避著寶玉。前頭她雖有避嫌之意,到底在賈母跟前還是與他說話兒,一樣不曾錯落,如今卻是在賈母跟前都寡言少語起來。每每寶玉與她說話,略說一二句,她便草草帶過,或是尋三春賈母等搭話,或就是微微一笑過去。便賈母覺出什麼異樣來,她也只推說近來身子不甚好,總覺得乏困。
然則,寶玉本是個心思細緻的,見著她這樣,一日便有所覺,偏過去廝磨說話兒又不得。三五日過去,他從來看重黛玉的,越發存下一股鬱結之氣,偏又不好發作。
這日,黛玉自賈母處離去,寶玉便忙忙尋了個由頭也跟著走,眾人反倒落在後頭。王夫人瞧在眼底,心中便生出一絲火氣來,斟酌一回,便在賈母處略說兩句話,也尋了一個事兒辭了出來。誰想著,她才出了院門,便瞧見寶玉拉扯著黛玉,正說著話。黛玉卻垂著個頭,立在那裡聽著,口中卻並不十分言語。
王夫人腳下一頓,遠遠就有話傳到了她耳邊兒。
卻是寶玉說的:“好妹妹,到底是個什麼緣故,你總也不理我?莫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事?便是我的錯,你只管說與我聽,我改了就是。你我自小一處長大,難不成還為著一點子小事,竟要生份了不成?”說到這裡,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越發顯得溫存小意。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也生出幾分黯然,但她本是個聰敏的,又早有決斷,半晌過去,不過偏過臉去,低低著道:“我們自小長大是真,可如今漸次大了,男女有別也是真。便是嫡親的兄妹,也總有各自一方的時候,哪裡能有不散的筵席?表哥且細想罷,我卻不合多留了。”
說完,她便躲開寶玉,只扶著丫鬟的手,搖搖擺擺地去了。
寶玉眼瞧著她的背影漸次遠去,想著她話裡頭的意思,一時竟是痴了,只站在那裡愣愣瞧著,卻說不出心底是個什麼滋味——他天性喜聚不喜散,素日裡總想著姐妹一處,又自小都這麼過來的,雖知道男女婚姻大事,卻總沒念到這一處的。此時偏他心頭姐妹裡第一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啻落了個天雷下來,打得他天旋地轉,肝膽俱裂。
偏因著黛玉聲量兒不高,王夫人竟不曾聽見那話,只見著寶玉一副呆樣兒,便當他被黛玉勾住了魂,心裡頭又氣又惱,徑自過去喝道:“寶玉,你這是做什麼!”
這一聲猛地落下,寶玉一時卻回不過神來,猶自混沌,好似木雕泥塑的佛陀,只瞪著眼立在那裡。王夫人滿心惱火,又喊了幾聲寶玉,他猶自混沌不知。
這下,王夫人倒被唬得變了顏色,她年將五十,如今養在身邊的也獨有這個兒子,最是疼愛不過的。見他這麼一個模樣,她哪裡還顧得了旁個?也不理會別個,伸手滿臉滿身地摩挲起來,一面又急急道:“寶玉,你這是怎麼了?”邊上的彩霞等人也瞧著心驚,一時擁簇上去,竟自吵嚷起來。
就在此時,裡頭寶釵等人從裡頭出來,見著這個光景,也都唬得臉色發白。寶釵最是明白周全的一個人,見著王夫人焦急,忙就上前來攙扶,又有探春伸手一把拉住彩霞:“二哥哥這是怎麼了?”
彩霞臉都白了,正要張嘴說話,那邊寶玉忽而哎呦一聲,眼神又活絡了起來,看一眼眾人,他自己反倒疑惑起來:“太太這是怎麼了?”說著,忙取了帕子與王夫人拭淚,一面又望向寶釵等人:“寶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也來了。”
王夫人只覺身子一軟,也沒心理會前頭的事,伸手摸了摸寶玉的額頭,嘆道:“真是我前世的冤孽,唬得我心驚肉跳!”彩霞方低著頭,細聲道:“二爺與林姑娘站在這裡說了一會子話,林姑娘走了,他竟就呆呆立在這裡了。太太過來說話,也是一聲也不說,一言也不聽的,真真嚇人得很。”
這兩句話說得平和,並不露半點異樣,意思卻是深切。三春到底管不得這裡頭事,不過一個探春抿了抿唇,寶釵卻是慢慢垂下臉去,自個都說不出自個心裡是個什麼意思。反倒是寶玉,他雖說心虛,倒也沒將彩霞的話十分放在心上,只陪著小心,要攙扶著王夫人回去:“是我的不是,一時想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