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必須靠自己奮鬥。這也可以說是我們這個家族傳下來的一個傳統。
上一輩中,爺爺是家中獨苗,且是遺腹子,其成長經歷可以說是艱苦異常。爺爺不識字,但懂得很多道理。因為聽戲和唱書,學到了很多為人處事的學問和典故,並且自己也學會了講古記(古記,土話,即古代的故事)。小時候。常常一個下午聽爺爺講古記,其中故事,不光包括“青蛇白蛇愛許仙”、“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等愛情故事,還有許多秀才趕考、金榜題名、為官作宰、衣錦還鄉的事兒。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好心的讀書人在趕考的途中,過河時搭救了船上的一窩螞蟻。後來考試時,一個關鍵的字少寫了一點。考官閱卷時。那缺失的一點上密密地頑固地趴著幾隻螞蟻,考官看得眼花,沒有看出錯處,給了高分,使其高中。
爺爺善於講古記,卻很少提自己的事兒。唯一的一次。是在一個大學紛飛的年關,穿著一身厚厚的黑棉襖棉褲,扎著白腰帶——那時候的農村老農典型的裝扮——的爺爺來到我們家,給我、弟弟以及表弟們講他小時候的故事。他13歲時,正值日本投降。百廢待興,為了養家,便出去打工掙錢。講他當時所受的欺侮和磨難,說到辛酸處,忍不住涕淚橫流,痛哭不止。當時的我不過七八歲光景,也被感染的熱淚盈眶。爺爺所說的他自己的事我大都已經不記得,只隱約記得他當時的幾句感嘆:無論有多苦有多累,都不要放棄,一定要自強,好好活下去。
這也是爺爺所懂得大道理中最重要的一條:活著,把生命留下,只要人活著,只要有人,別的什麼都不重要。
因為這,他傾盡家產給長子取了媳婦,像古代皇室和豪門大族那樣,實行長子繼承製,把絕大部分財產都分給了長子(雖然實際上他並沒有什麼家產)。
次子結婚時,他又把剛掙的錢都填了進去。爺爺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奶奶是村裡最好的接生婆,這都能給這個小家庭帶來一筆額外的收益。
父親排行老三,且學習成績優異,先前因為上學,就沒有考慮成婚的事兒,爺爺也沒給他留什麼財產。再說,上學雖然不需要花什麼錢,但得從家裡帶糧食吃的,而沒有任何產出,其他兄弟姐妹嘴上不說,心裡也有意見。
所以高中畢業後,眼見前途無望,認識到回家成婚生子是第一要務的父親,便回了老家自力更生,拼命要強,拉了幾年包子,賺了錢蓋了三間泥牆草頂的房子,娶來了母親,生了三個孩子,也就是我們這一家子。結婚時,母親已經是二十六七歲的大齡剩女,因為嫌當時說好的物件脾氣壞而退了親,誰知嫁給了同樣壞脾氣的父親。
那時候,公社大鍋飯食堂破產,分了單幹,每家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勞動力生存。五口人近十畝地,幾乎沒什麼機械,每次耕地,需要集中兩三家的耕牛一起,一天能梨上二三畝地。而到了麥收時候,就更是忙得不像話,一個麥季下來,人人都累得虛脫了一般。
就是這種情況,助長了父親的壞脾氣。每每幹活累極了,打牲口,罵小孩就成了他發洩怒氣怨氣的手段。有時候母親也會跟著一起捱罵,而她又同樣剛烈,不願忍受,於是這個家就常常吵鬧的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爺爺那一代,劉樓不過是二三十戶、不足一百口人的一個小村子,由於小日本入侵和內戰拉壯丁,每個家庭幾乎都只剩下了一顆獨苗——除去現任村長的老父。當年為了躲兵災,他自斷右手中指,沒了扣動扳機的手指,當兵自然是不行了。他僥倖留了下來,後來娶了媳婦兒,生了五個兒子,如今個個成了一大家子,成為村裡最大的家族,他的長子進而連續多年佔據了村長的位置。
如今的劉樓,已有六七百人口,分了五個生產小組。老宅子住不下了,村幹部們重新規劃。作為村裡最有文化的人和五組組長的父親設計出了現在劉樓的樣子:每兩戶相鄰。南北東西各十戶。這也是方圓十里內的村子規劃最好的一個,其他村各村各戶大都是零落促狹,不合章法的。
分單幹後沒多久,各家憑著土裡刨食。或賣糧食、或賣牲口,換來磚瓦水泥,陸續都蓋起了紅磚青瓦房。
我家位於村子比較靠中央的位置,回到村裡時,叔叔們都各回各家了。我胸懷忐忑,怕父母再吵起來。並暗作打算,假如父親再度發難,我將堅決站在母親一邊,跟他鬥到底。
好在父親一直只是陰沉著臉,唉聲嘆氣。母親和姐姐做了飯一家人吃了。各自睡了,好像沒發生過什麼事兒似的。
而我卻遲遲難以入睡。許多繁雜的思緒攪擾得我無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