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收起氣急敗壞的怒色,站直身子,長身而立,“身為臣子,周家不能為君王分憂,愧對列祖列宗。李昭是武宗皇帝的從侄,我幫他,不只是為了周家。”
朝廷已是日薄西山,周刺史深知這一點,他不會為盡忠搭上整個周家……不過既然能幫李昭一次,不妨出手助他。
就當是為了那一盞讓他念念不忘的紫筍茶。
日頭曬了半天,有些燥熱,融化的雪水嘩啦啦滴淌,連成一條條細線,落在長廊前的摩羯紋青磚地上。
水聲淅淅瀝瀝,周都督面無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觸動。
周刺史知道他這人沒心沒肺,向來如此,迎著寒風長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神色頹然。
周都督嘴角一撇,頭也不回地走了。
堂兄弟倆互相看不順眼,磕磕絆絆合作,彼此瞭如指掌。
經過這一次,以後不會再有周使君了。
周嘉暄目送祖父離去,扭頭回望。
周刺史站在欄杆前,神情悵惘,不知是不是因為逆光站著的緣故,總是清明有神的雙眸顯得有幾分渾濁。
這是周嘉暄頭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從伯祖父身上流露出來的衰老之態。
他轉身跟上週都督。
“你軟禁了他?”
周都督聽到身後跟上來的腳步聲,低聲問。
周嘉暄道:“伯祖父確實病了。”
周刺史不完全是被軟禁的,李昭消失的時候周刺史便發覺事情並不像他之前預料的那樣簡單。周嘉暄只是讓人守住他,他就主動交出手中全部權柄,待在院中養病,期間偶爾會讓人傳話給周嘉暄,交代他幾件事,沒有因為被嚴加看守而不滿。
“你做得很好。”周都督掃一眼周嘉暄,“你老子和你兄弟呢?”
周嘉暄面不改色,說:“父親為鼓舞士氣去陣前督軍,長兄不慎摔斷腿,在房中修養。”
周都督皺了皺眉頭。
孫子一直退讓,偏於懦弱,他擔心孫子在亂世之中難以頂門立戶,現在孫子剛強起來了,他雖然欣慰,又不免多了一層憂慮——揠苗助長並非好事。
祖孫倆沉默著走過長廊。
裴望之領著其他幕僚迎面走過來,看到周都督,大家都很激動。
“都督,您總算回來了!”
周都督嗯一聲,問:“鄂州那邊有什麼動靜?”
裴望之看一眼周嘉暄,沒有吭聲。
其他幕僚會意,也沒答話。
周嘉暄知道眾人等著他開口,道:“沒有,他們始終按兵不動。”
“這就奇了,難道他們等著過年不成?”
周都督笑罵了一句。
因為這一句玩笑,這些天壓在幕僚們心頭的愁緒瞬時不翼而飛,眾人紛紛開口說出自己的猜測。
“也許他們畏水,想等天氣暖和一點?”
“我看他們是畏懼都督……”
一時間七嘴八舌,氣氛變得輕鬆起來。
裴望之把屬官們召集至前院。
周都督沉著臉走進去,先拎出幾個最近不老實的刺頭出來做靶子,大發一頓脾氣,把屬官們嚇得心驚肉跳,等眾人表過忠心,立刻換了一張面孔,哈哈大笑著寬慰勉勵眾人。
一應屬官感激涕零,表示會誓死追隨周家。
此時,周嘉暄出列,列舉這些時日幫他穩定局勢、死守江州的軍將和屬官的名字。
周都督登時大悅,大手一揮,開始論功行賞。
打發走眾人,周嘉暄送周都督回房。
剛進門,周都督臉色驟變,悶哼了一聲,腳步踉蹌。
“阿翁!”
周嘉暄扶住周都督,忽然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眉心直跳。
“不要驚動其他人。”
周都督站穩身子,對著孫子搖搖頭,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周嘉暄忙收起驚愕之色,放下床帳,走回門前,命親隨在外看守,確認四面門窗都關好了。
“阿翁,您受傷了?”
周都督半靠著床欄,眉心緊鎖,臉色蒼白,不復剛才質問周刺史時的中氣十足:“回來的路上差點著了李昭的道,他一直等在城外……他很機敏,沒得手立馬撤走,還是讓他跑了。”
周嘉暄雙手握拳,他每天都會派人在城外巡查,竟然沒有發現李昭的蹤跡!
“李昭不知道我受傷,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其他人。”
周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