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勸的憂慮中,前方卻有幾位騎士靠近谷口,望著谷中盛載漫道的車輛,大喜道:“有乾糧和綢緞……”夏侯雍與那將軍俱是一怔,其餘近兩萬的將士卻不禁轟然爆出歡呼。諸人本就冷餓交加,此刻再不顧將軍之令,群湧入山谷,爭奪乾糧,撕扯綢緞,再無軍紀軍容可言。
那將軍忍不住閉緊雙目,長嘆道:“上盈其仇,下務其私,我軍今敗,怕是已無回程!”
“不!”夏侯雍卻在此間適時清醒,放聲喝道,“有埋伏,撤軍退回!”
此聲用盡內力,自氣血丹田噴薄而出,震得谷中數萬將士耳膜嗡鳴,愕然相覷之間,卻聽兩側山嶺突起如瀑飛落的鐵蹄聲,火束驚雲,擊散雨霧,照得山頂上乍然而現的數千將士的輕甲鐵衣灼射出烈烈光芒。赤黑的弓弩高高舉起,一眼望去,鈾光陰森遍目,毫無縫隙可存。南蜀將士終於回過神來,腳步慌亂,一齊奔向兩端谷口,愈急,卻愈是擁堵不出。一聲清越的鼓聲似水流潺潺穿越谷間,蓋住哄亂中的諸多聲響,靜靜敲擊。數百巨石在鼓聲下轟然滾落,擋住谷中前後出口,絕為死路。
一時山頂上箭弩尚未拉漲,蜀軍面容已呈喪頹之色。
眼見谷中兩萬士卒已是甕中待屠之物,山嶺上幾千將士卻無一肆意笑罵,只是靜默坐於馬背之上,冷冷望著谷中諸人。數千目光寒如無形遊動的劍氣,壓得滿谷士卒無不壓抑住喘息,倏然懼是無聲,只是驚駭相顧,於死地想方設法,找尋最後的出路。
山上弩弓慢慢拉起,細小的弓弦震盪本是微不可聞,如今卻似攫取住了兩萬蜀兵的心絃,隨著它猛漲的殺機驀地緊縮。
窒息之中,鼓聲又起,谷頂更是傳來一人滄桑老邁的歌聲:
“白雲劍
碧霄鼓
長風橫槊
密雨驚鏃
流沙吹山御旌旗
荒原雪海遍銀甲
墨水冰生白骨
長河落日血舞
青翼凌天
虎嘯心魄――”
放聲而笑,彈劍長歌。夜色下的山魅谷悄寂一片,火光籠著濛濛天色,將雲層染成血紅。戰慄的暗流在風中激盪,萬人仰首,於死神壓頂之下望著那名青甲白袍的老者持劍悠然而至。
“竟是風雲騎……”夏侯雍身旁的將軍臉色灰敗,竭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不至於在驚悚中顫抖,“已消失九年的風雲騎……”
山上老者登上高巖,即便隔著百丈之遙,那將軍也似望見了老者那雙浸透人間艱辛苦寒的眸中漫出的陰冷無情。
“十二年前南蜀離間北府諸將、毀我三萬兵眾之罪,如今該報了罷!”老者喃喃自語。“少主有命――”他放聲一喝,山巒震響,“坑、殺、蜀、軍!”
山魅谷中似有勁風飛過,拂上峰巔,所有火把悉數熄滅。一片暗沉悄寂中,弓箭與飛石齊落,哀嚎慘叫聲中魂入九泉,血霧蒸騰而上,再次籠罩住山林草木。夜色於肆虐瘋狂的殺戮中飛速流逝,待東方晨曦飄現,血河淌流,滿谷橫屍,望不盡生死之蒼茫。
人間煉獄,不過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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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貞十三年,三月末,南蜀連賀陽之禍,國中三皇子統軍二十萬,進犯襄陵。孟津告急,豫章郡公雲憬領五千騎兵星夜南下救之。祖偃屯寨益寧,連營十里,敵眾我寡,硬戰不利。三月庚寅,祖偃遣淳于岧、夏侯雍統左營大軍攻取孟津,暗夜渡江。憬公命孟津士卒盡數退出,留空寨一座,重集兵於石夔。
三月辛卯,驟雨,大霧。夏侯雍領騎兵兩萬攻取石夔。石夔地勢險惡,更兼霧障彌天,雍不敢冒進。岧報勝於益寧,祖偃大軍拔帳,傾出渡河。是時,憬公密令大將顏謨領五千步卒暗穿紫桑秘道,潛入南蜀。待蜀兵半渡於河,自後方抄襲而上,大亂蜀軍。祖偃聞後方受襲,大驚,即分兵逆應之。顏謨退兵急速,渡回東岸,引火燃盡木筏,碎石以斷追兵。
是日未時,憬公使東陽侯領兩千精騎出戰夏侯雍。霧中箭射,誘敵入西嶺密林山魅谷。時逢徐州北府兵初援江州,高平侯郗彥親率風雲騎扼敵於谷側,坑殺兩萬蜀軍,僅夏侯雍單騎隘口逃生。入夜,憬公趁南蜀首尾難顧,領三千騎兵攻入孟津大營,直入轅門,血洗中軍。蜀軍大震,慌亂渡江,殘箭破櫓橫江飄流,一夜之間,軍心怛懼,數月不敢再戰……”
――《東紀剡郡雲氏列傳》
作者有話要說: 紫桑、孟津之戰參考三國官渡之戰中的白馬之圍,和春秋的崤之戰。
順便說一下,前面的雲中白闕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