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脫了?”
司馬徽避開她的視線,嘆了口氣:“那不一樣。若單單隻為國卿一人的身份問題,倒也並非難以選擇。陛下的外戚勢力來自鮮卑雲中,他如今想借著鮮卑的力量打壓烏桓,這素與司馬皇室的利益相沖突。皇后莫要忘記,我司馬氏也是烏桓人。舅父之所以有今日的舉動,亦是無可奈何。他和陛下之間,我不能選擇幫助誰,也不能選擇去對付誰,若是陛下覺得我在雍州刺史的位子上礙眼礙事,儘管剝奪便是,司馬徽絕無半句怨言。”
明妤惱道:“你明知道陛下想的並非如此。”
司馬徽冷冷道:“那他也該明白,宗廟之上那封血書密旨,也從來並非兒戲。”
明妤一愣:“什麼密旨?”
“原來你們的所知,也不過其中一二而已,陛下畢竟是陛下。”司馬徽轉眸看了看窗外,透過雪白的窗紗,依稀可見槐樹下那人修俊的身影,他嘆息道:“獨孤尚想要復仇,但只要聽命陛下一日,便永遠也無法真正地復仇。”
明妤蹙眉道:“什麼意思?”
司馬徽道:“事關宗室秘密,我只能言盡於此。陛下將會是一個難得的聖明君主,這個我從小就知道。不過君王之道的陰詭難測,這個我也從小就瞭解。如今不管陛下是否猜忌我,我只能保證,若西北亂時,雍州不會派兵支援朝廷,亦不會逼師洛都、讓陛下後顧有憂。若皇后和陛下還不放心,司馬徽願意卸職歸隱,先帝時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
“我……你以為我今日是替他而來?”他的話越說越冷漠,明妤氣惱交加,不覺胸口憋悶的感覺再度襲上,這次不同先前,似乎胃裡瘋狂翻湧著什麼,讓她竟有作嘔的衝動,忍不住捂住唇,推開窗扇,狠狠喘了幾口氣。
“娘娘,你怎麼了?臉色這樣蒼白?”侍女驚惶道。
商之聞言轉眸,目色在明妤面龐上流轉片刻,上前按住她的脈搏,忽而神色一鬆,微笑道:“恭喜皇后。”
“恭喜?”明妤收回手,在怔忡中恍悟,臉色瞬間暗淡得再不見一絲光彩。
司馬徽全身僵冷,心中頓時空蕩生風,無所適從。他悄然後退幾步,在四面襲身的刺痛下微微一笑,揖手低頭,輕聲道:“臣,恭喜皇后。”
他的恭賀聲傳入耳中時,明妤全身的力氣剎那似被抽空,木偶般站在窗旁,靈慧的雙眸如今成了空洞的墨淵,沉沉無底。她在諸人的沉寂中揚起唇,慢慢戴上帷帽,將司馬徽的容顏擋在輕紗之外,轉身開了門:“我走了,你……好自為之。”素青的紗袍在早春的涼風裡鼓飛曼妙,長帶飄飄,宛如行雲而去,卻透著再不復返的決絕。
司馬徽望著她的身影,懵然得知,方才的那一刻,已是他們這一世最後的親密。
“趙王,”商之道,“你要何時離開洛都,尚好作安排。”
“今日夜裡便走,”司馬徽對洛都已了無留念,望了眼商之,“獨孤尚,你甘心麼?”
“什麼?”
“鮮卑如今已有連綿草原,王者之師,北朝又有慕容虔為大司馬,制控北方二州,若你揮師南下,必然是所向披靡,你當真甘心一生只為北朝之臣?”
“那趙王甘心麼?”商之含笑反問,“趙王乃先帝長子,是先帝最寵的妃子姚氏之子,先帝雖不曾明說,但世人都知你是先帝最喜歡的兒子。當年若非不捨你母親的性命,或許先帝留下的旨意便是由你繼位。如今你舅父姚融在西北控帶涼、梁二州,佔北朝最廣的疆域,擁北朝最強悍的將士,北與柔然交好,南與殷桓聯手,他若要為你奪回皇位,亦不該是太困難的事。”
趙王在他的話下思索良久,終於一笑:“本王明白了。不過鮮卑的血仇,獨孤一族的怨恨,你能就此放棄麼?”
商之淡淡道:“不能。”
“若只有推翻司馬氏的王朝,你才能真正報得此仇,你會怎麼做?”
商之神色一冷,望著他良久,慢慢啟唇道:“趙王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司馬徽笑意深長,“陛下既然引你為最親的兄弟,他遲早會告訴你一切的。但願到了那一日,你不要後悔今日的選擇。”
他整理衣袍,走到房外。槐樹青嫩的葉子被陽光照得翠色瑩潤,遠處傳來誦經聲,悠長祥和,讓人心靜。司馬徽仰望碧色如洗的天空,輕聲道:“明妤說得對,兩者之間,我是必須做出選擇,但願……日後我也不會後悔。”風聲吹過僧舍,似乎可以將他低微的聲音送去遠方,卻不知,能否再落入那人的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