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沉寂後,有人緩緩出聲:“無大礙,左肋的劍傷並不深,只是落水久了,寒氣入體,所以昏迷至今未醒。”
那少年沒再說話,紗幔後腳步聲響起,白袍包裹下的孤瘦身姿被燭光投照出修長的陰翳,慢慢來到堂中。
郗彥雪白的面龐上神色淡靜,揖手道:“今晚有勞苻兄了。”
“舉手之勞而已,”苻子徵意態清閒,擱下茶盞起身還禮,笑道,“那姑娘既是無什麼大礙,我便放心了。早知這對姐弟是你的熟人,我昨夜就該將他們送來雲閣,險些誤了人命大事。”
郗彥一笑抿唇,喚道:“遲空。”
少年應聲走出屏風,俊秀的面龐毫無表情,站到郗彥身側。
郗彥道:“昨日幸虧有苻兄路過援手,救了你們的性命,恩情彌天,可曾謝過?”
少年望了苻子徵一眼,二話不說伏地叩首,在苻子徵彎腰想要攙扶時,他又迅速抽袖起身,避到郗彥身後,雙眸清寒似月,竟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昨夜南渡濟水時無意救起這對只憑借一根浮木隨浪漂流“姐弟”,不想兩人身上皆受了傷,又曾受長河寒潮侵體,因此一直昏迷,直到今晚這少年才甦醒過來,張口便是說“雲閣”,苻子徵難得一次善心大發、送佛到西,只是不知為何這少年對自己總是冰冷難親的疏離,舉止言行間更是透著說不出地古怪,彷彿他不是救他們的恩人,而是追殺他們的仇人。
如此不識好歹的人苻子徵生平還是第一次遇到,奈何對方只是一個十三四歲少年,他想計較也難以下手。一時意興闌珊,辭別郗彥,寥然離去。
郗彥支撐到此時已極是疲累,靠著軟氈在案後坐下,凝神調息片刻,才在案上寫過藥方,交給鍾曄:“去把藥煎了,找人收拾一處清靜的庭院,長孫姑娘需要靜養。”
“是。”
見鍾曄捧著藥方離去,遲空慢慢挪步至郗彥面前,低著頭道:“多謝公子收留。”
“應該的,”郗彥望著他,“你和長孫姑娘為何會南逃北朝?”
遲空遲疑片刻,問道:“師父曾說雲閣眼線遍及天下,想必公子已聽說了柔然的動亂?”
郗彥道:“此事我是聽說,只是不太明白內裡情由。長孫將軍既然是柔然長公主的駙馬,身居要位,又素來受女帝恩寵,為何要起兵包圍柔然王城、軟禁女帝?”
遲空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也知之不詳,那日王城突然大亂,師父被長孫將軍從宮中接到公主府,匆匆忙忙地,便讓我陪著郡主南下。師父給了我一枚雲氏玉令,說憑此令沿途可得雲閣照應,一路本是無事,不想渡濟水南下時,遇到了長靖公主。郡主見到她很是高興,邀她同舟,未想公主卻是劍刺無情,我一人不敵諸多高手,只能趁夜色迷濛、水浪高漲,以柔然武士不通水性之故,毀了輕舟,拖著郡主飄浮孤木上,方才保得性命。”
“長靖?”郗彥目光微動,“她也來了北朝?”
“是,以我揣測,公主應該只是想帶郡主回柔然,以此挾持長孫將軍,所以並未有殺意,也不曾對我們下狠手。”
郗彥靜默不語,遲空想起什麼,伸手從懷中取出兩卷錦帛,低聲道:“師父本有兩封書信讓我交給公子和鮮卑主公,不過……我們在濟水上漂流那麼久,等我醒來後……信帛就成這樣了。”
他話語愧疚,面容間的冷傲神色也淡卻了幾分,郗彥嘆了口氣,接過帛書開啟,只見上面的墨跡果然浸水溼透,早已模糊不辨。
“你不必太自責,”郗彥淡淡道,“信上寫了什麼,我大致能猜到。”
遲空眼眸一亮,稍覺釋然,又道:“不過有一件事,長孫將軍倒是曾親口囑咐過我。他讓我問公子:是否還記得當初的承諾?”
郗彥怔了怔,微微移轉面龐。
窗外細雨拂動,夜色寂寂,依稀可聞風聲籠著濃郁的樹影悄然飄散。
遲空道:“長孫將軍說,若公子還記得當初的承諾,那麼請代他照顧好那個人,此生不要讓她再受傷害。”
郗彥沒有言語,只是皺緊了雙眉。
燈火融照著那抹白衣秀影,沉靜深泓,宛若是化成了一尊玉石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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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晴日,春風和暖。宮城牆下柳蔭流翠、桃夭灼灼。
正是花好明豔時節,前朝雖因戰局緊迫而氣氛壓抑,然後宮之中卻是殿閣雍容,牡丹盛放,一如既往地富麗輝煌,又因兩日後晉陽長公主的大婚,侍從們捧著紅綃到處垂落,喜色滿目,笑顏歡歡,與前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