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朝事繁忙,西北烽煙初起,來往諜報數之不計,更何況還擔憂著郗彥的病體、夭紹的雙腿,至於三日後慕容子野的婚事,他倒的確沒有細想。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即將要成親――他似乎是到了此刻,才明白出此事的非同尋常。
夭紹笑意盈盈道:“還需要想麼?”她指著商之佩於腰側的宋玉笛,揚揚眉:“這不是手到而來的事情麼。”
商之撫摸著玉笛,輕輕一笑,沒有回答,只道了聲“我明日再來”,轉身便飄然出了閣樓。
商之走後,夭紹一人坐在廊下看著爐火,派去找藥的侍女遲遲而歸,夭紹將藥揉碎了放入壺中,再等了半個時辰,方將濃稠的藥汁倒入翡翠碗中。
微風斜雨,吹溼面龐,她撩開左臂衣袖,揭下包裹在腕上的紗布,潔白的肌膚上傷痕細長。夭紹咬了咬牙,狠心將剛剛癒合的傷口再度劃破,鮮血蜿蜒而下,滴落藥碗。
侍女在一旁不忍相看,別開臉道:“郡主,這樣有用麼?”
夭紹抿著唇不語,眼見原先的半碗藥汁被血液不斷充盈,即將滿溢而出時,她才以碗蓋遮住藥汁的熱氣,自己拭去血跡,卻不敷藥,只用紗布再度繞裹傷痕,寬長飄逸的長袖一旦落下,不露半分痕跡。
侍女推來輪椅,夭紹起身,忍住腦中一瞬的昏眩,道:“走吧,去書房。”
鍾曄守在書房的內室外,見夭紹到來,忙迎上去接過她手裡的藥碗。
“阿彥怎麼樣?”
“少主運功調息了一日,還未出來。”
夭紹自輪椅中站起,推開門扇,扶著牆壁緩步走入內室。內室不曾燃燈燭,一片黑暗,夭紹只隱約瞧見靜坐榻上的身影,摸索著向前,靠近他身邊的剎那,只覺有冰雪寒氣撲面而至,讓她不禁一個冷戰。
鍾曄跟隨而入,將藥碗放在書案上,望了一眼郗彥,依舊躡步關門,退出房外。
夭紹在榻上坐下,燃了火折點亮燈燭。
郗彥在光亮下睜眼,冷似冰封的雙眸、雪白無色的面容,竟讓夭紹一霎想起塞北綿延無垠的雪地,那裡處處蒼冷,處處蕭瑟,冰雪消融的聲響,從來是那般地悄寂安然。夭紹目中酸澀,低頭捧了藥碗,遞給郗彥,柔聲微笑:“喝藥。”
郗彥接過藥碗,抿唇飲了一口,如昨日一般,再度皺起雙眉。
“還苦嗎?”夭紹心中惴惴,不安道,“我今日是用花露煮的藥。”
郗彥不語,神色有些怔忡,垂眸之際有意無意看了眼夭紹的雙手。夭紹的左手指尖輕輕而顫,忙攏於袖中,郗彥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指尖。他的掌心寒似冷冰,她的手指竟也涼似如夜水,郗彥聲色不動盯著她的面龐,夭紹似是被看得羞怯,赧然低頭:“藥快涼了,還不喝?我費心煮了三個時辰。”
“我喝。”郗彥聲音淡柔,慢慢將碗中的藥汁飲盡。翡翠碗落下,他鬆開夭紹的手,將身旁一件狐裘披在她的身上。
“你在發抖。”他輕聲道,話語似水,不辨什麼語氣。
夭紹裹著狐裘,靠入他懷中,眨眼而笑:“如此就不冷了。”
郗彥微微一笑,燈燭映照下的容顏似乎有了幾分暖色。
榻側的書案上卷帛堆積如山,郗彥拿了左側幾卷機密緊急的諜報看過,又默不作聲地放下。夭紹在旁瞥了幾眼密函上的訊息,卻是驚疑難定,正想開口詢問,不料書房外一陣腳步聲倉促響起,偃真的聲音在外傳來,稟道:“少主,苻公子領著遲空和柔然郡主到訪雲閣。”
“苻子徵?”夭紹有些奇怪,思索道,“密信上說遲空和柔然的郡主南逃北朝,憑雲氏玉令一路皆由雲閣的人照應,只是自安邑過了濟水後便再無訊息,怎麼如今竟是和苻子徵一起?”
郗彥靜靜想了片刻,唇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起身下了榻,剛走一步,身體卻忽然僵滯。夭紹忙扶住他,郗彥捂著胸口,一記猛咳,唇間倏然湧出奪目血色,悉數灑落夭紹的深紫衣袖。
“阿彥!”夭紹的聲音中有剋制不住的顫抖,兩人望著燈燭下那片被血漬侵染髮黑的衣袂,一時俱是怔怔發愣。
長久的靜默下,風吹窗扇,夜雨飄搖,滿室悄然流動著的,唯有支離破碎、沉沉死寂的幽光。
作者有話要說:
☆、不速之行
夜色已深透,前庭堂中燈燭悠晃。苻子徵臨窗靜坐,慢條斯理品著雲閣侍女遞上的茶湯。
堂中一側素青紗幔環攏淨玉屏風,裡間有少年焦切問道:“雲公子,阿姐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