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作古的祁母,畢竟死者為大,再說事情也過去那麼久了,何苦再跟自己過不去。但是祁樹禮會不會這樣想我不知道,整個拜祭過程他都面無表情,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按習俗,他應該披麻戴孝的。
因為他是祁母唯一的兒子。
但是他沒有。
這時候我隱隱覺得,他還是沒有原諒自己的母親。午飯他沒有跟祁家的親友吃,打過招呼,帶著安妮上我家吃去了。我們還沒進門,就聽到家裡笑聲不斷,我一進去,全家人都圍了過來,妹妹白葳更是抱著我直跳,她的西班牙未婚夫則靦腆地跟我打招呼。母親在廚房裡忙進忙出,張羅出一桌的佳餚,都是我愛吃的。父親詢問我在長沙的情況,還跟祁樹禮說,有空多回家。他特意加重了“回家”兩個字,顯然在他們的意識裡,祁樹禮已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飯後已經是下午三點,祁樹禮帶安妮到銀湖邊上散步,我跟在他們後面。銀湖美麗依舊,只是可能是冬天的緣故,湖邊行人稀少,甚覺冷清。我望著微波盪漾的湖面,心痛到無以復加,祁樹傑,我的丈夫,你看到了嗎,你到死都惦記著的小靜來了,還有你的大哥,如果你想到還有這一天,你會捨得葬身湖底嗎?
安妮看不到,卻很激動,一直用手在摸,她摸到湖邊一棵大榕樹時,更加激動得淚流滿面,顯然她記得那棵樹。她一遍一遍地撫摸著蒼老的樹幹,猶如撫摸自己滄海桑田的心。“就是這棵樹,我跟阿杰在上面刻過字的,”她把臉貼近樹幹,好似在找尋歲月流逝的痕跡,“怎麼找不到了呢,明明刻過的,哥,你以前看著我刻的,對不對?”
“這麼多年了,有什麼是不能消失的呢?”祁樹禮若有所思地說。
安妮回過頭,眼中滿是疑惑:“包括愛和恨嗎?”
“是。”
“可你為什麼不能放下對你母親的恨呢?”安妮一針見血。
祁樹禮答:“那是不能忘卻的記憶。”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Frank,”我走過去看著他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連小靜都放下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對很多事情都放開些,也許不會覺得那麼累,這是你過去跟我說的。”
祁樹禮別過臉,“你不懂,完全不懂,這件事對我的影響何其的慘烈,小靜也不會懂,你們都不懂!”他自言自語,掉頭就走。
我定定地看著他走遠,孤獨的背影襯著如血殘陽在林蔭深處忽明忽暗,感覺是那麼的悲涼、倉促、無奈、留戀彷彿是一部電影的尾聲,最後總是主人公或回頭或決然地消失在鏡頭裡,我的心猛地抽搐,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襲上心頭,他也要消失了嗎?
祁樹禮在湖邊的一家賓館下榻。我因為要照顧安妮,也住在了酒店。用過晚飯後,安妮就睡了,我到祁樹禮的房間商量次日的行程。
“還是先去看看父親的墳吧,這麼多年了,他也一定很想念小靜。”祁樹禮說。我同意他的意見,“那行,先去你父親那,然後再作其他的安排。”
他疲憊地斜靠在床頭,欣慰地看著我,說:“你長大了,懂得接受別人的意見了。”
“我都三十好幾了,才長大啊?”我笑。
“有的人一輩子都長不大呢,”他拍拍旁邊的枕頭,示意我坐過去,“你不知道你以前的脾氣好犟,無論我說什麼,你從來就沒聽從過,那個時候的你啊,渾身帶刺,尖銳得誰都不敢靠近你。”
我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只是笑。
他起床想過來拉我,剛站起身,卻突然渾身抽搐跌坐在床上。“怎麼了,你怎麼了?”我跳起來扶住他,卻見他臉色煞白,雙手揪住自己的胸口痛苦得縮成一團,“藥快去拿藥”他伸出一隻手指向行李間,“在在那個藍色大行李箱裡,白色的藥瓶”
我連滾帶爬地奔進臥室的行李間。
“我不會離開你的,永不”祁樹禮服藥後緩過來了,把我緊緊摟在懷裡,讓我的臉貼著他的胸口,“你聽,我的心在跳,記住,考兒,是為你在跳。”
“Frank”我揪著他的衣領,哭得像個孩子。
次日起得很晚,祁樹禮不再忌諱在我面前吃藥,他沒有過多地解釋昨晚突發的狀況,只是說前陣子到醫院檢查了下,查出有膽結石,可能要開刀。“不礙事的,只是個小手術而已,”他安慰我說,“回長沙後就會動手術。”
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他。
他說:“別告訴安妮,免得她擔心。”
用過早餐我們直接去了祁父的墓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