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看到了什麼,那是模糊而又清晰的景象,觸目的驚心。
七八歲時,穿著乖巧伶俐的她,梳著兩個羊角辮縈繞在父母膝下,巧笑如風鈴。母親一臉寵溺地問:“我們家云云以後想做什麼?”
她眨著兩隻水靈的大眼睛,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清脆道:“我要嫁給天底下最偉大的人。”
那時候的她,眼中尚無男女性別,卻已經說出這樣令長輩驚愕的話。
什麼是偉大?
她只知道,在離開家鄉萬里之遙的北方,那個神聖的皇城之內,端坐著一位貌若天神般的俊偉男子,而這個男子,便是天底下最為偉大的人。
她終於掙脫了一切,忍別了父母的淚眼,萬里迢迢地來到了魂靈系之的天子腳下,皇城之內,驕傲地做了一名宮女。
迥然不同於深宮內絕大部分宮女終生見不到龍顏的命運,她很快就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夢想中的那個男子,並且是天天見,幾乎是朝夕相對。
那個男子,叫做穆笙。好聽的名字,和她的理想中如出一轍的清秀俊偉的男人。她和他,曾經一度捱得那麼近,那麼近,每每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能嗅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感受到他的聖潔的呼吸。
在她眼中,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都是神聖的;無數次,她幻想著和他相會的剎那,他對自己親切的微笑。
可是,從來沒有過。她小心翼翼地服侍著這個男人,小心翼翼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過她的存在,偶爾和她目光相會處,那眼神也平靜得如同冬日的湖泊一般,沒有半點的波瀾。
她憤懣,她是那麼出眾而自命不凡的女子,可他甚至吝嗇於給她一個最起碼的微笑。
她的心裡開始湧起狂波,因為她漸漸地看清,他之所以對她這麼不屑一顧,是因為另一個女子,那個叫做許蟬兒的人。
他的眼裡,從來只有她。他的笑靨只為著她,他的身影永遠在她身旁。他沉默著,微笑著,如同望著稀世珍寶一樣地望著她,眼中的溫度融化冰雪。
他守著她,陪著她度過漫長的下午,和寒冷的夜晚。
她不近不遠地觀望著,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兩人之間,密切得沒有第三個人插足的縫隙。
他們,竟容不得她。
開始只是羨慕,遙不可及的羨慕,旁人有而她無的羨慕;不知不覺的,這羨慕裡參雜了雜質,慢慢地變成了嫉妒。
到了後來,這嫉妒的花越開越盛,滋生出一個色彩斑斕的蟲來。叫做“恨”。
直到穆笙親眼看見披頭散髮,渾身水淋淋地坐在床上的她,而眼中露出鄙夷和憎惡的痕跡的時候,她對許蟬兒的恨,便達到了頂點。
她是那麼專心地,執著地恨著這個叫做許蟬兒的人,慢慢地,連他的存在也忘記了。
從此以後,她的生命便換了主題。再沒有對任何人的愛與仰慕,而只剩下對許蟬兒的恨。
因為恨,所以要報復、
她做了很多,來詮釋和完成她的人生新的命題。
她不停地背叛。
她不擇手段。
越走越遠。
然而,她忘了,她並不是天生的陰謀家。縱然冰雪聰明,卻不能將所有一切做得天衣無縫,不著痕跡。
終於有一天,身處懸崖,四面楚歌的時候,她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已經錯得太遠,連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而眼前,再沒有第二條路。只有懸崖。
負責行刑的兩個宮人,慢慢地聽不見了碧雲的呻吟之聲,便知道她是昏死了過去。
雖是如此,看著杖下皮開肉綻的女子,他們卻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只因澹臺明榮吩咐,往死裡打。
他們不知道此刻她死了沒有,只是一下接一下地繼續揮動著手中長而沉重的杖板。
若是沒死,當然要打到死為止。若是已經死了,多打幾下又何妨。
所以,沒有停下來的必要。只管打。
他們既是負責行刑的宮人,死在他們杖下的,又何止這一個婢女。見慣了,是以早就變得麻木。看著自己手下逐漸失去了鮮活的色彩的太監或宮女,他們只若看到一朵逐漸變得鮮紅的花一般。
只是,杖責過那麼多人,卻從沒有看到過哪一個,尤其是女子,能夠像這個叫做碧雲的女子一般,咬破了嘴唇也不肯求饒,從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一聲慘叫,只是斷斷續續地發出過幾聲呻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