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著,心裡有些發毛。若換做是他們自己受這樣的杖責,他們也沒有信心能肯定,自己能做到這個女子一般地地步。
“你看,她好像在數數——數咱們打了她多少下呢!”其中一個忽然有所察覺,望著碧雲翕動的嘴唇,不安地對另一個道。
“這女人可真邪門!一聲叫喚也沒有!該不會是數了咱打了她多少下,變成鬼之後再一一地還給咱們吧?”另一個宮人比較膽小,聲音也透著惶恐。
“不可能——不可能吧?哪有這麼邪門的事?”那宮人勉強地笑著,心中也不免害怕起來,嘴上狠狠道,“若是這樣,咱們兄弟就更別手下留情了,打她一個魂飛魄散,讓她想報復也沒出報去!”
另一個宮人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於是兩人互看一眼,更加賣力地揮舞起手中的杖板來。
很快,那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已經變得若有若無,到了後來,幾乎不可聞。再然後,就徹底消失了。
兩個人幾乎要打得脫力的時候,膽大的那個忽然看見了一個晶瑩的物事,在黑暗裡閃著光。
“什麼玩意!”他丟了杖——這個女人已經是死定了的,矮下身來去探視。
湊近了她蒼白而又俏麗的臉龐,看清了那顆晶瑩的東西——原來是一滴淚。
“這小娘們兒,真是——”這宮人拍拍衣衫站了起來。他想說這個女的倔強,卻有覺得不太確切,卻也找不出何時的詞來,只覺得眼前浮動的淨是那滴淚,閃閃爍爍地在他腦海裡泛著光,一時間心裡竟似有些發堵,嘆了口氣道:“咱們兄弟手下杖過那麼些人,這也算是個奇女子了。得了,罷手吧。”
另一個宮人順從地點點頭,便收起杖。
正欲走時,卻聽得外面傳來報聲:“許姝妃到!”
屏退了閒雜人等後,許蟬兒蹲下身子,伸出右手食指來探了探碧雲的鼻息。那鼻息已如遊絲般不可覺。
棠三見碧雲渾身被打得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不禁扭過頭去,不願再看。
“主子,咱們回去吧。好端端地偏要來這裡看她。咱們已經來晚了,現在怕是神仙也救活不了她了。”
棠三的語氣中,參雜了一絲焦躁和不忍。
許蟬兒沒有應答,只伸手將碧雲散發的髮髻挽了挽,沉默地看著這個曾經和她那般相熟的女子。
她還記得她當初的青澀容顏呢。轉眼就如殘花被碾如爛泥般地憔悴損。
“碧雲,碧雲。”許蟬兒輕輕地喚了兩聲,卻不見有任何回應。
“主子,她做過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情,縱然落到今天這一步,也是活該自找,你又何苦專程來看這一趟,讓自己心裡不舒服呢?”棠三跺了跺腳,回頭一看,見許蟬兒一臉黯然,眼中閃著晶瑩的東西,便有些好氣起來。
“一入侯門深似海。她有今天,縱然是咎由自取,卻也是身不由己。”許蟬兒輕聲道,“咱們何嘗不是這樣。都是為了求生,本沒有對和錯。”
“主子,你心裡放開些吧。她若不是那般虛榮和忌恨,也斷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做宮女,就該本本分分。”棠三輕拍著許蟬兒的肩,輕聲道。
許蟬兒微微閉上眼:“誰的心裡沒有欲求。我若沒有欲求,到現在也還只在浣衣司裡做苦工,不見天日。都是為了活著。我與碧雲,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棠三微微地嘆了口氣,卻驚訝地發現,原本已經全無動靜的碧雲,從緊閉的雙目裡滲出大滴的淚來。
“碧雲,你能聽見我說的話嗎?”許蟬兒也見到了她的異常,將頭湊近她的耳朵,連聲地問。
碧雲仍沒有睜眼,只是將頭輕輕地點了一點。
許蟬兒將身子彎的更低,儘量地不觸及到她的傷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說自己特意來看她?她會不會認為自己落井下石?當初,明明是她對澹臺明榮說,這個女子要不得。
那天之後,她一直待在她的春筱宮,很快,便聽到了碧雲毒死藏獒的訊息。那時,她便知道,碧雲的那一天終於到了。
她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
她沒有仔細去想幕後主使的人是誰,只是忽然魂靈間湧過巨大的不安。碧雲在她心中從來便不同於別的女子。縱使她做過再多對不起她的事情,她也做不到徹底地恨她。
她匆匆忙忙地帶了棠三前來,卻終究是晚了一步。
在來的路上她心中想著,如若她向澹臺明榮求得了碧雲的性命,接下去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