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有沒有人會知道,又有什麼相干。”
閔紅玉拿蒲包上的葉子擦了擦手指上的油跡,她本來盤著雙膝靠著車欄杆而坐,此時笑吟吟地傾過身子,亦嬌亦嗔地說道:“要說便說,這樣吞吞吐吐像什麼男子漢?”
潘健遲笑道:“你也不用激將我,我既然說了要說,也不會有什麼吞吞吐吐。其實我和她,是同學。”
閔紅玉拍手道:“這個我喜歡,男同學女同學,青梅竹馬,真像鴛鴦蝴蝶派的小說。”
潘健遲倒有點意外似的:“你還看小說?”
閔紅玉哼了一聲,說道:“你也忒瞧不起人了,難道我們這些人,就不許認得字不成?若是認不得字,那又該怎麼樣背戲文?別說看小說,我還看過《紅樓夢》呢。因為《紅樓夢》裡也有紅玉,原先在寶玉屋裡,後來給了王熙鳳的那個丫鬟,改名叫做小紅的。雖然只是個丫鬟,可她說的那句話真好:‘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
潘健遲聽了這話,越發詫異了,說道:“你果然是讀過《紅樓夢》的。連這句話都知道,這是全書的文眼之處,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哎,其實煌煌十萬字,講的就是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閔紅玉道:“我何止知道這句話,我還知道探春的那句話:‘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真是這樣的道理,你看易家,開牙建府,封疆大吏,連大總統都不能不給易家幾分面子,在這江南行省裡頭,誰敢輕易去撼動。可是易家幾位少爺兄弟鬩牆,自己鬧家務,鬧到不可開交,才會像今天這樣,連符遠城都保不住了。十萬子弟兵,到頭來,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潘健遲聽在耳裡,越發覺得驚疑不定,只管看著她。心想她有這般見識,怪不得不肯安於富貴,反倒要去亂軍中搏命。可是她既然有這般見識,怎麼又會行事輕狂,周旋在易家兄弟之間?他這樣思忖著,閔紅玉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又講得岔了,你只管說你的吧。”
潘健遲想起自己與秦桑初識的時候,便覺得心口一陣溫暖。舉頭看時,只見大道茫茫,一路平沙,只是向前延伸開去。而早春的太陽,這時候已經西斜了。遠處依依霧靄,卻是平林裡掩著兩三戶人家,被這樣薄薄的陽光一照,樹林是淡淡地灰色,就像是西洋畫裡的鉛筆素描,而那些白色的牆,灰黛色的瓦,卻是西洋畫裡不會有的風景。耳邊聽得車聲轆轆,在這樣的下午,倒像是有一種格外的安靜與妥帖似的。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倒是在學校的大會上。我比她還要高一個年級,所以那天是新生歡迎會,選舉了我當代表,去歡迎新生,作一個演講。”
閔紅玉忍不住問道:“你當初在學校裡,十分出風頭吧?”
潘健遲點了點頭,說道:“倒也不是出風頭,不過跟同學老師都相處得來,所以老師挺器重似的,逢有演講這樣的事情,都叫我去。”
閔紅玉笑道:“我倒想起我們一起學戲的一位師兄,也是十分聰明,在一堆師兄弟裡頭最出色不過,所以師傅私心裡十分愛他。想必你的老師也是這樣愛你,做老師的人,都會有一個這樣的得意弟子。”
潘健遲淡淡地一笑,說道:“還有什麼得意可談呢,到如今,是兩手空空,一事無成,報國無門。”
閔紅玉不禁地嘆了口氣:“看吧,這就是你們男人的想法,動不動就想著什麼報國。要我說呢,這國何嘗需要你去報,這麼大的國家,那些政客,軍閥都不急,你在急什麼?”
潘健遲淡淡地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縱然我沒什麼本事,成不了什麼大事,但是總是要為國家,儘自己的一份力的。”
他這句話雖然說的聲音並不甚大,也並沒有加重語氣,只是這樣平淡道出,可是情真意切,彷彿理所當然一般。閔紅玉一時為他的氣勢所奪,半晌竟然沒有搭腔。只聽大車的膠皮輪子碾過路上的碎石,嘩嘩地響聲,而這樣顛簸的車上,他不過粗衣科頭,斜坐在陋車之上,可是那種鎮定從容的樣子,仍彷彿穿著筆挺的軍裝,面對千軍萬馬一般。
閔紅玉沒再說話,隔了一會兒,潘健遲說道:“其實她那時候年級小,而且出身富貴,並不知道這世間艱險。認識我以後,我們兩個雖然很談得來,卻也只是將對方視作知己,並無任何越軌之處。所謂的私定終身,也只是她心裡明白,我心裡知道而已。唸書的那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幾年,後來家裡遭了鉅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