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衣不由自主地伸手挖了挖耳朵,定了定暈眩的頭,有些跟不上他這前後的話題轉變。
“走?”
“已經讓他們跟太久了。”展涼顏見她警惕稍減,上前去,扶起她,以防她動作太大,又犯了頭暈。
趁著今夜朔月,他們得藉著濃濃夜色潛走。江上漁火遠處依稀,近看卻是船隻幽暗搖曳。這往金陵去的渡口,船隻猶多,這近一段江水分支多,中間汀岸處都泊著船,他們划船經過,都得放慢船速,以免不留神在這黑暗裡撞上。
梅牽衣望著他們乘坐了一天的舟船慢悠悠地晃盪遠去,心中頗覺詭異。這趟尋醫,展涼顏唯一肯帶的林行甫,竟然是用來掩飾他們“金蟬脫殼”的。回頭來看著他,眼神詢問,現在是要去哪。展涼顏抬手指了指江心的汀岸,示意先上岸。不然嚇到了他們現在所在的漁划子的主人,麻煩就大了。
梅牽衣依言跳上岸,才剛站穩腳,就被嚇得差點叫出來。只見黑暗中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像是靜待著獵物的鬼怪,正好立在她面前。伸手捂胸壓壓驚,就聽到身後的人莫可奈何的一聲輕嘆,最後低低說了一聲:“也好,跟著吧。”
然後她面前那個矮小的鬼影忽然動了一下,身形一晃,就閃到她身後去了,剛才冷凝的氣氛頓時不見。梅牽衣也認出了來人是誰,忽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若是有可能,這影子彷彿真要在身後長條尾巴,熱烈地搖著。
天微明時,梅牽衣已經躺在馬車裡顛簸了,他們在蕪湖上岸後,直接僱了馬車趕路。林行甫則留在那客船之上,帶著尾隨他們的江湖人士繼續沿著長江往下,最後直到東海。兩個不能動武又樹敵無數的人,隨身只帶一個“保鏢”行走江湖,沒人會想到他們竟敢和“保鏢”分道揚鑣。因此,不會有人懷疑他們在蕪湖時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岸,僱了馬車,借陸路趕著接下來的路程。展櫻是展涼顏的意外收穫,但在他那毫無意外的反應中,她想,這恐怕也是他早考慮到的。展櫻既然找到了展涼顏,就絕不會讓再他輕易離開她的視線,他既然不讓跟,她也一定會在暗處潛伏跟隨。
梅牽衣醒來時,慣性地先皺了皺眉,嘴裡殘留的血腥味雖已有些熟悉,卻仍是習慣不了。自離開廬山已經過了五天了,那毒藥果然無形無色,就連毒發都教人沒有任何痛苦,卻總因失血而屢屢昏迷。
次數多了,她都已經不需要怎麼去回憶昏迷前是什麼情景了。近幾次越發頻發,都是在馬車裡,顛簸著顛簸著,她就失去意識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她連著急的氣血都沒有了,展涼顏似乎仍舊氣定神閒,既不告訴她他們到底要去哪,也不說還有多久到,總只一句,“快了。”
手腕處有些疼,她不由自主地按上。但一隻手抓過來阻止了她。
“牽衣?”展涼顏那張精緻細膩的俊容如今看起來蒼白憔悴不已,他略緊張地望著她,確定著她的平安。
梅牽衣有些愣愣地望著他同樣被纏著的手腕,腦海裡有一零星的記憶閃過。
“櫻兒,你敢!我這身血本來就該為牽衣而流,如今能以這種直接的方式流入她體內,讓她活命,我很快活。你若當真以我為上,就不能攔我!”
她在朦朧的意識中,覺得手腕被什麼東西劃過,稍稍刺痛,卻又覺得麻木,然後身體好像忽逢甘露一般,溫潤之泉汩汩冒出,冰冷僵硬的世界慢慢地柔軟起來,猶如前幾次,被他往嘴裡灌血時的情景一樣。
她依稀明白,這一次,他往她嘴裡灌血也救不醒她了,便採取了最直接的方式,直接輸血進她體內。現在她嘴裡還殘留著他的血腥味,手腕處的傷口也曾與他手腕傷口相接,將他的生命之血吸納到自己體內。她有些不知所措,右手無意識地按上左手上臂,用力朝下順著,竟升騰起要找一種東西,把那血颳走的衝動。
展涼顏不知她此時心思,伸手抓住了她“作亂”的右手,擔憂地道:“當心傷口裂開。”
“我沒事。”她直覺退後要避開他湊上來的身子,聽到蒲草的嘩嘩聲,這才留意到他們身處在一間廢棄的屋子裡,展櫻立在一旁,面色冷凝,看似對這邊不理不睬,其實那心裡頭早裝了對梅牽衣的氣惱。
當他們棄了馬車再上船時,梅牽衣望了一眼那碧波盛金的湖面。兩岸曾經的翠綠如今已經變成了青綠一片。遠看如黛,近處的菱角花正開得燦爛。採蓮的歌聲不時從近岸處傳來,卻都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展涼顏將展櫻留在了岸上,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套衣衫,如雲出岫,玉冠束起了部分青絲,剩下一半垂下,披落在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