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在鍵盤上掠過時,我身下的地板像鋼絲一樣晃動
起來,整個觀眾席都籠罩在聲音之中。這時,藝術家的手和整個身軀垮了下來。他
昏倒在替他翻譜的朋友的懷抱中,在他這一陣歇斯底里的發作中我們一直等在那裡,
一房間的人全都嚇得凝神屏氣地坐著,直到藝術家恢復了知覺,大家才透出一口氣
來。”
勃拉姆斯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一個時代,一個差不多屬於了瓦格納的時代;一個
李斯特這樣的魔鬼附身者的時代;一個君主制正在衰落,共和制正在興起的時代;
一個被荷爾德林歌唱著指責的時代“你看得見工匠,但是看不見人;看得見思
想家,但是看不見人;看得見牧師,但是看不見人;看得見主子和奴才,成年人和
未成年人,但是看不見人。”那時的荷爾德林已經身患癲疾,正在自己疲憊的生命
裡苟延殘喘,可他仍不放過一切指責德國的機會,“我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民族比德
國人更加支離破碎的了”。作為一位德國詩人,他抱怨“德國人眼光短淺的家庭趣
味”,他將自己的歡呼送給了法國,送給了共和主義者。那個時代的巴黎,維克多
·雨果宣讀了他的《克倫威爾序言》,他正在讓克倫威爾口出狂言:“我把議會裝
在我的提包裡,我把國王裝在我的口袋裡。”
然後,《歐那尼》上演了,巴黎劇院裡的戰爭開始了“幕布一升起,一場
暴風雨就爆發了;每當戲劇上演,劇場裡就人聲鼎沸,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
戲劇演到收場。連續一百個晚上,《歐那尼》受到了‘噓噓’的倒採,而連續一百
個晚上,它同時也受到了熱忱的青年們暴風雨般的喝采。”維克多·雨果的支持者
們,那群年輕的畫家、建築家、詩人、雕刻家、音樂家還有印刷工人一連幾個晚上
遊蕩在裡佛裡街,將“維克多·雨果萬歲”的口號寫滿了所有的拱廊。雨果的敵人
們定了劇院的包廂,卻讓包廂空著,以便讓報紙刊登空場的訊息。他們即使去了劇
院,也背對舞臺而坐,手裡拿著份報紙,假裝聚精會神在讀報,或者互相做著鬼臉,
輕蔑地哈哈大笑,有時候尖聲怪叫和亂吹口哨。維克多·雨果安排了三百個座位由
自己來支配,於是三百個雨果的支持者銅牆鐵壁似的保護著舞臺,這裡面幾乎容納
了整個十九世紀法國藝術的精華,有巴爾扎克,有大仲馬,有拉馬丁、聖伯甫、夏
爾萊,梅里美、戈蒂葉、喬治桑、杜拉克洛瓦波蘭人肖邦和匈牙利人李斯特也
來到了巴黎。後來,雨果夫人這樣描述她丈夫的那群年輕的支持者:“一群狂放不
羈,不同凡響的人物,蓄著小鬍子和長頭髮,穿著各種樣式的服裝就是不穿當
代的服裝什麼羊毛緊身上衣啦,西班牙鬥蓬啦,羅伯斯庇爾的背心啦,亨利第
三的帽子啦身穿上下各個時代、縱橫各個國家的奇裝異服,在光天化日之下出
現在劇院的門口。”
這就是那個偉大時代的開始。差不多是身在德國的荷爾德林看到了滿街的工匠、
思想家、牧師、主子和奴才、成年人和未成年人,可是看不到一個“人”的時候,
年輕一代的藝術家開始了他們各自光怪陸離的叛逆,他們的叛逆不約而同地首先將
自己打扮成了另一種人,那種讓品行端正、衣著完美、纏著圍巾、戴著高領、正襟
危坐的資產階級深感不安的人,就像李斯特的手在鍵盤上掠過似的,這一小撮人使
整個十九世紀像鋼絲一樣晃動了起來。他們舉止粗魯,性格放蕩,隨心所欲,裝瘋
賣傻;他們讓原有的規範和制度都見鬼去;這群無政府主義者加上革命者再加上酒
色之徒的青年藝術家,似乎就是荷爾德林希望看到的“人”。他們生機勃勃地,或
者說是喪心病狂地將人的天賦、人的慾望、人的惡習盡情發揮,然後天才一個一個
出現了。
可是勃拉姆斯的作品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嚴謹,他生活在那個越來越瘋狂,而且
瘋狂正在成為藝術時尚的時代,而他卻是那樣的小心翼翼,講究剋制,懂得適可而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