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2 / 4)

人們聽到了什麼?第一樂章漫長的和令人窒息的旋律意味著什麼?將一個只有幾秒

的簡單樂句拉長到十二分鐘,已經超過作曲家技巧的長度,達到了人生的長度。

肖斯塔科維奇的經歷是一位音樂家應該具有的經歷,他的忠誠和才華都給予了

音樂,而對他所處的時代和所處的政治,他並不在乎,所以他人云亦云,苟且偷生。

不過人的良知始終陪伴著他,而且一次次地帶著他來到那些被迫害致死的朋友墓前,

他沉默地佇立著,他的傷心也在沉默,他不知道接下去的墳墓是否屬於他,他對自

己能否繼續矇混過關越來越沒有把握,幸運的是他最終還是矇混過去了,直到真正

的死亡來臨。與別人不同,這位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作曲家將自己的坎坷之路留在

了內心深處,而將寬厚的笑容給予了現實,將沉思的形象給予了攝影照片。

因此當希特勒德國的瘋狂進攻開始後,已經惡夢纏身的肖斯塔科維奇又得到了

新的惡夢,而且這一次的惡夢像白晝一樣的明亮和實實在在,飢餓、寒冷和每時每

刻都在出現的死亡如同雜亂的腳步,在他身旁週而復始地走來走去。後來,他在

《見證》裡這樣說:戰爭的來到使俄國人意外地獲得了一種悲傷的權利。這句話一

箭雙鵰,在表達了一個民族痛苦的後面,肖斯塔科維奇暗示了某一種自由的來到,

或者說“意外地獲得了一種權利”。顯然,專制已經剝奪了人們悲傷的權利,人們

活著只能笑逐顏開,即使是哭泣也必須是笑出了眼淚。對此,身為作曲家的肖斯塔

科維奇有著更為隱晦的不安,然而戰爭改變了一切,在飢餓和寒冷的摧殘裡,在死

亡威脅的腳步聲裡,肖斯塔科維奇意外地得到了悲傷的藉口,他終於可以安全地在

自己的作品中表達悲傷,表達來自戰爭的悲傷,同時也是和平的悲傷;表達個人的

悲傷,也是人們共有的悲傷;表達人們由來已久的悲傷,也是人們將要世代相傳的

悲傷。而且,無人可以指責他。

這可能是肖斯塔科維奇寫作《第七交響曲》的根本理由,寫作的靈感似乎來自

於《聖經·詩篇》裡悲喜之間的不斷轉換,這樣的轉換有時是在瞬間完成,有時則

是漫長和遙遠的旅程。肖斯塔科維奇在戰前已經開始了這樣的構想,並且寫完了第

一樂章,接著戰爭開始了,肖斯塔科維奇繼續自己的寫作,並且在血腥和殘酷的列

寧格勒戰役中完成了這一首《第七交響曲》。然後,他發現一個時代找上門來了,

1942年3月5日,《第七交響曲》在後方城市古比雪夫首演後,立刻成為了這

個正在遭受恥辱的民族的抗擊之聲,另外一個標題《列寧格勒交響曲》也立刻覆蓋

了原有的標題《第七交響曲》。

這幾乎是一切敘述作品的命運,它們需要獲得某一個時代的青睞,才能使自己

得到成功的位置,然後一勞永逸地坐下去。儘管它們被創造出來的理由可以與任何

時代無關,有時候僅僅是書呆子們一時的衝動,或者由一個轉瞬即逝的事件引發出

來,然而敘述作品自身開放的品質又可以使任何一個時代與之相關,就像敘述作品

需要某個時代的幫助才能獲得成功,一個時代也同樣需要在敘述作品中找到使其合

法化的位置。肖斯塔科維奇知道自己寫下了什麼,他寫下的僅僅是個人的情感和個

人的關懷,寫下了某些來自於《聖經·詩篇》的靈感,寫下了壓抑的內心和田園般

的回憶,寫下了激昂和悲壯、苦難和忍受,當然也寫下了戰爭於是,1942

年的蘇聯人民認為自己聽到浴血抗戰的聲音,《第七交響曲》成為了反法西斯之歌。

而完成於戰前的第一樂章中的插部,那個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插部成為了侵略者腳步

的詮釋。儘管肖斯塔科維奇知道這個插部來源於更為久遠的不安,不過現實的詮釋

也同樣有力。肖斯塔科維奇順水推舟,認為自己確實寫下了抗戰的《列寧格勒交響

曲》,以此獻給“我們的反法西斯戰鬥,獻給我們未來的勝利,獻給我出生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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