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
周小川那邊兒半天沒聲,我估計他是讓我這話嚇著了,然後,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開口。
“你說什麼呢,別胡說八道啊,留神給自個兒找麻煩,我可不想讓你‘進去’,就算你進去了,我也不看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抖得厲害,接著還有了鼻音,我可以肯定,這小子是真哭了。
“反正,你注意安全,我一有空就給你打電話。”我一時間竟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詞彙。
“別天天打,多費錢啊。”
“你甭管,我樂意!錢算什麼?錢他媽是王八蛋!!”
我知道我有點兒急了,我一急就胡說八道,可我當時沒法兒不急,我想我就是借錢也得天天聽他報個平安,借不著錢,我就是賣血也要打這個電話。
那段日子,我是真的怕了,我想要是周小川真有個好歹,我就真有可能去炸天安門,炸中南海了。
“建軍”一聲低低的呼喚,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我現在特慶幸,你沒在北京上大學。”
一句話,我聽的心裡翻江倒海,我沒有合適的言語來表達我當時的感覺,我就是覺得,有他這句話,再怎麼著我都無所謂了,我就是現在立馬扛著槍上戰場,有他這句話頂著,哪怕對方千軍萬馬,我也能大獲全勝,誰檔著我,我就殺他個乾乾淨淨。
“怎麼了?怕我上天安門靜坐去呀?”我努力讓音調平穩,“你放心,我不會,就算在北京我也不會,我不禁餓啊,你也知道,我這麼貪嘴的人。”
“都這時候了,你還這麼貧。”電話那頭終於聽到了笑音。
“這是天性,我也沒轍啊。”我長吁了一口氣。
打電話那天是五月三十號,是全北京城戒嚴的第十天,然後,六月四號,天安門全面清場,那種場面我不想見,不想聽人描述,我一個字也不想聽,那種驚人心魄的景象我一丁點也不想保留在記憶中,大學生,我也是大學生,讓我看著和自己同齡的人被“清場”?我無法接受,也不能想象。
周小川每天都會跟我報平安,這讓我挺踏實,也特高興,他告訴我他的情況,比任何訊息都更讓我期待,然後,在期待與滿足期待中,那場動亂漸漸平息了。
有的人有所感慨,有的人有些無奈,我什麼也不想說,我就是謝謝天,謝謝地,謝謝各路神仙,沒讓周小川在動亂中受到傷害。
“你知道嗎?那時候你爸還給廣場上的學生送過飯呢,我爸也去了,他們老哥倆真行,半夜讓當兵的問是幹什麼的,表現的特坦然,說‘回家啊’,當兵的說‘回家幹嗎半夜在天安門晃悠’,你爸就指著我爸說‘我這哥們兒喝多了,非要跟這兒等著看升旗,我這不正往回勸他呢嗎’。”
電話裡,周小川笑的特清脆,笑過了,他輕輕開口:
“建軍你快考試了吧?好好考,然後早點兒回來。”
我覺得眼眶有點發燙,半天才應道:“行,到時候你可得去接我。”
“那是,咱倆到時就站臺上見吧,我請你吃飯。”
“成。”我揉了揉眼睛,然後發自內心的長嘆了一口氣。
那時我大學的第二個學期,那段日子我永生難忘,這之後,中國沒再出現這樣的變故,這場變故本身也在人們腦海中變淡,中蘇關係正常化之後,人心向上,都盼著日子能有更好的發展。“八九動亂”和“八九暴動”的說法也慢慢變成了“八九事件”,直至“八九風波”,歷史在淡化從前,人們自己也在淡化從前,如今再回憶過往,很多細節都已無從記起,也無法追查。
我那是隻是一心向前看,幻想著一年之後亞運會的情景,幻想著三年之後大學畢業的情景,雖然那時我尚不知道自己最終沒有將大學讀完。
我只是在瞻望,然後在瞻望與躬行中走過了八十年代,走進讓我更感嘆,更難忘的一九九零年
“我們亞洲,山是高昂的頭,我們亞洲,河像熱血流,我們亞洲,樹都根連根,我們亞洲,雲也手挽手”
這首歌挺好聽,唱的群情激昂,我還記得當時韋唯唱這首歌的樣子,就覺得那女的長得像混血,至於她那時候是不是已經嫁給了有錢外國老頭則從未有興趣知道,對於這首歌本身,我也沒有什麼特別感覺,亞洲的興衰成敗關我屁事?我不在乎亞洲是不是雲也手挽手,我就想跟周小川手挽手,就跟我小時候學會的第一首歌謠唱的那樣:“我們都是好朋友,相親相愛不分手,要來一塊兒來,要走一塊兒走。”
那首兒歌的名字是《三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