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區別嗎?你若是在這兒過夜,蛇會來咬你的。”
“它愛來就來吧。我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走路了;上帝可憐我,小姐,我根本爬不動。”
“你當然行,露。來吧。”愛彌說道,然後甩了甩夠五個腦袋用的頭髮,朝小道走去。
於是塞絲爬著,愛彌在旁邊走;如果她想歇會兒,愛彌也停下來,再說一點波士頓、天鵝絨和好吃的東西。她的聲音好像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子,說呀說呀說個不停,那隻小羚羊就一直安靜地吃草。在塞絲痛苦地爬向棚屋的整個過程中,它一下都沒動。
她們到達的時候,塞絲已經體無完膚,只有包頭髮的布沒被碰壞。她血淋淋的膝蓋以下根本沒有知覺;她的乳房成了兩個插滿縫衣針的軟墊。是那充滿天鵝絨、波士頓和好吃的東西的聲音一直激勵著她,使她覺得,她到底並不僅僅是那個六個月嬰兒彌留之際的爬行的墓地。
披屋裡滿是樹葉,愛彌把它們堆成一堆,讓塞絲躺上去;然後她找來幾塊石頭,又鋪上些樹葉給塞絲墊腳,一邊說道:“我知道有一個女人,讓人把腫得不像樣的兩隻腳給截掉了。”她裝成鋸東西的樣子,用手掌在塞絲的腳踝上比畫:“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我以前身量挺好的。胳膊什麼的,都挺好看。你想不到,是吧?那是他們把我關進地窖之前。那回我在比佛河上釣魚來著。比佛河裡的鯰魚像雞肉一樣好吃。我正在那兒釣魚呢,一個黑鬼從我身邊漂了過去。我不喜歡淹死的人,你呢?你的腳讓我又想起了他。全都腫起來了。”
然後她來了個絕活兒:提起塞絲的腿腳按摩,疼得她哭出了鹹澀的眼淚。“現在該疼了,”愛彌說,“所有死的東西活過來時都會疼的。”
永恆的真理,丹芙想道。也許用袖子繞著媽媽腰身的白裙子是痛苦的。倘若如此,這可能意味著那小鬼魂有計劃。她開啟門,這時塞絲正要離開起居室。
“我看見一條白裙子摟著你。”丹芙說。
“白的?也許是我的睡裙。給我形容一下。”
“有個高領。一大堆釦子從背上扣下來。”
“釦子。那麼說,不是我的睡裙。我的衣裳都不帶扣子。”
“貝比奶奶有嗎?”
塞絲搖搖頭。“她扣不上釦子。連鞋帶都系不上。還有什麼?”
“後面有個鼓包。在屁股上。”
“裙撐?有個裙撐?”
“我不知道那叫什麼。”
“有點掐腰嗎?就在後腰下邊?”
“呃,對。”
“一個闊太太的裙子。綢子的?”
“好像是棉布的。”
“可能是萊爾線。白棉萊爾線。你說它摟著我?怎麼回事?”
“像你。它看上去就像是你。你禱告時就跪在你旁邊。它的胳膊繞著你的腰。”
“啊,我的天。”
“你為什麼禱告,太太?”
“不為什麼。我已經不再禱告了。我只是說話。”
“那你說什麼呢?”
“你不會懂的,寶貝。”
“不,我懂。”
“我在說時間。對於我來說,時間太難以信任了。有些東西去了,一去不回頭。有些東西卻偏偏留下來。我曾經覺得那是我重現的記憶。你聽著。有些東西你會忘記。有些東西你永遠也忘不了。可是不然。地點,地點始終存在。如果一座房子燒燬,它就沒了,但是那個地點———它的模樣———留下來,不僅留在我重現的記憶裡,而且就存在著,在這世界上。我的記憶是幅畫,漂浮在我的腦海之外。我的意思是,即使我不去想它,即使我死了,關於我的所做、所知、所見的那幅畫還存在。還在它原來發生的地點。”
“別人看得見嗎?”丹芙問。
“噢,是的。噢,是的是的是的。哪天你走在路上,你會聽到、看到一些事情。清楚極了。讓你覺得是你自己編出來的。一幅想象的畫。可是不然。那是你撞進了別人的重現的記憶。我來這兒之前待過的地方,那個地點是真的。它永遠不會消失。哪怕整個農莊———它的一草一木———都死光,那幅畫依然存在;更要命的是,如果你去了那裡———你從來沒去過———如果你去了那裡,站在它存在過的地方,它還會重來一遍;它會為你在那裡出現,等著你。所以,丹芙,你永遠不能去那兒。永遠不能。因為雖然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結束了———它還將永遠在那裡等著你。那就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