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友愛的見證。
《寵兒》第一部分第7節
輕而易舉地,就從視窗所見的情景開始,她走進了躺在她眼前小路上的那個講了又講的故事。124號只有一扇門,如果你在後面想進去,就必須一直繞到房子的正面,走過貯藏室,走過冷藏室、廁所、棚屋,一直繞到門廊。同樣地,為了進入故事中她最喜愛的那部分,她也必須從頭開始:聽密林裡的鳥鳴,聽腳下草葉樹葉的窸窣;看她媽媽匆匆趕路,直走進不像有人家的丘陵地帶。塞絲是怎樣地用兩隻本該停下的腳走路啊。它們腫得太厲害了,她甚至看不見足弓,也摸不到腳踝。她的腿杆插在一團呈扇形裝飾著五個趾甲的肉裡。但是她不能也不願停下來,因為她一旦停住,小羚羊就用角撞她,用蹄子不耐煩地踢她的子宮壁。她若是老老實實走路,它就好像在吃草,安安靜靜的———所以她懷著六個月的身孕還在用兩隻本該停下的腳不停地走。早該停下了,停在水壺旁邊;停在攪乳機旁邊;停在澡盆和熨衣板旁邊。她裙子上的奶水又黏又酸,招來了每一樣小飛蟲,從蚊子到螞蚱,什麼都有。等她趕到山腳時,她已經好久沒有揮開它們了。她腦袋裡的鏗鏘聲開始時還好像遠處教堂的鐘鳴,到這時簡直成了一頂箍在耳邊、轟隆作響的帽盔。她陷了下去,只好低頭看看,才能知道是掉在了坑裡,還是自己跪下了。除了她的乳頭和肚子裡的小羚羊,再沒有活的東西了。終於,她平躺下來———想必是平躺著,因為野蔥葉子刮到了她的太陽穴和麵頰。塞絲後來告訴丹芙,儘管她對她兒女的母親的性命那樣牽掛,她還是有過這個念頭:“也好,至少我不用再邁一步了。”即使那個想法出現過,也不過是一閃念,然後她就等著小羚羊來抗議;到底為什麼想到羚羊,塞絲自己也搞不明白,因為她可從來沒見過一隻。她猜想,肯定是在來“甜蜜之家”以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就造出的一個說法。關於她出生的地方(也許是卡羅來納?抑或是路易斯安那?)她只記得歌和舞。甚至不記得她自己的媽媽;還是一個看小孩的八歲孩子指給她的呢———從水田裡彎腰幹活的許多條脊背中指出來。塞絲耐心地等著這條特別的脊背到達田壟的盡頭,站起身來。她看到的是一頂不同於其他草帽的布帽子,這在那個女人們都低聲講話、都叫做太太的世界裡已經夠個別的了。
“塞———絲哎。”
“太太。”
“看住寶寶。”
“是,太太。”
“塞———絲哎。”
“太太。”
“弄點兒柴火過來。”
“是,太太。”
噢,可是當他們唱起歌。噢,可是當她們跳起舞。有時他們跳的是羚羊舞。男人們和太太們一齊跳,太太中有一個肯定是她自己的太太。他們變換姿勢裝成別的什麼,別的不戴鎖鏈、有所要求的什麼,它們的腳比她自己更瞭解她的脈搏。就像她肚子裡的這一個。
“我相信這孩子的太太將會在俄亥俄河血腥的岸上、在野蔥中間一命嗚呼。”那就是她當時的想法和後來告訴丹芙的話。她的原話。說實在的,若是不用再多走一步了,那倒也算不上太糟糕;可是想到她自己撒手死去,而小羚羊卻活在她沒有生命的軀體裡———一個小時?一天?一天一夜?———她悲痛得呻吟起來,使不到十碼外的小道上一個趕路的人停下了腳步,站住不動。塞絲一直沒有聽到有人走路,卻突然間聽到了站住的聲音,然後聞見了頭髮的味道。她一聽見那個說著“誰在那兒?”的聲音,就知道她將要被一個白人小子發現了。就是說,他也有著生了青苔的牙齒,有著好胃口。就是說,當她追尋著她的三個孩子,而其中一個還渴望著她身上的奶水的時候;就是說,在她的丈夫失蹤不久;就是說,在她的奶水被搶走、後背被搗了個稀爛、孩子們變成孤兒之後,在俄亥俄河附近的一座松嶺上,她將不得好死。不。
她告訴丹芙,有個鬼東西從地底下冒了出來,鑽進她的身體———似乎要把她凍結,但仍能讓她動彈,就如同在裡面留了一具顎骨。“好像我整個就是一副冷冷的顎骨,在那裡咬牙切齒。”她說道。突然間她渴望他的眼睛,想把它們咬碎;然後再去啃他的臉。
“我餓壞了,”她告訴丹芙,“想到他的眼睛,我要多餓有多餓。我等不及了。”
於是她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拖著自己,一下,兩下,三下,四下,挪向那個說著“誰在那兒?”的白人小子的聲音。
“‘來看看吧,’我心想,‘你的末日到了。’果然,那雙腳過來了,所以我都想好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