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的他自己,還有身邊的那棵“樹”,算個啥。
保羅•;D透過腳上方的天窗望著外邊,又疊起雙手,枕到腦後。胳膊肘掠過塞絲的肩膀,布料擦著她的面板,把她嚇了一跳。她都忘了,他還沒脫下襯衫呢。狗,她心道,然後才想起是自己沒給他脫襯衫的時間,也沒給自己脫襯裙的時間。不過,要知道,在門廊上遇見他之前她可就開始寬衣解帶了,鞋襪在手裡拎著,而且一直就沒再穿上;然後他盯著她溼漉漉的光腳看,還請求和她做伴;她起身做飯時,他又進一步地給她脫衣服;考慮到他們見面不久就這麼快地開始脫,你會認為,到現在他們總該脫光了吧。但是也許一個男人不過是個男人,貝比•;薩格斯就總這樣說。他們鼓勵你把你的一部分重量放到他們手中,正當你感到那有多麼輕鬆、可愛的時候,他們便來研究你的傷疤和苦難,而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像他剛才那樣幹了:趕走她的孩子,砸爛整座房子。
她得從床上起來了,好下樓去把所有東西都拼攏到一起。他讓她離開這所房子,就好像一所房子是小事一樁———一件罩衫,或者一個針線笸籮,你什麼時候都可以丟開或是送人。可她呢,她除了這個還從未擁有過一所房子;她離開土地面,就是為了住進這樣的家;她每天都得往迦納太太的廚房裡帶一把婆羅門參,才能開始在裡面幹活,才能感覺到它有一部分是屬於自己的,因為她想熱愛自己的工作;為把醜惡剔除,唯有這樣摘一些美麗的花草隨身帶著,她才能覺得“甜蜜之家”是個家。如果哪天她忘了,那麼不是黃油沒送到,就是桶裡的滷水把她的胳膊燙出了泡。
至少看起來如此。桌上有幾朵黃花,把兒上纏著桃金娘的烙鐵支開屋門,讓輕風撫慰著她,這樣,當迦納太太和她坐下來拔豬毛或者制墨水時,她會感覺良好。良好。不害怕遠處的男人們。那五個人都睡在她附近的地方,但晚上從不進來。他們遇見她時只是捏一下他們的破帽子,盯著她。如果她到田裡給他們送飯,送去用乾淨的布包著的火腿和麵包,他們也從不打她手裡接過去。他們站遠一點,等著她將包袱放到地上(樹底下)然後離開。他們要麼是不想從她手裡接東西,要麼就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吃相。有兩三回她磨蹭了一會兒,藏在忍冬樹後面偷看他們。沒有她他們是多麼不同啊,他們怎樣地大笑、打鬧、撒尿和唱歌呀。所有人都是,只有西克索除外,他平生只大笑過一次———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當然,黑爾是最好的。貝比•;薩格斯的第八個,也是最後一個孩子,他在縣裡四處攬活兒幹,就是為了把她從那裡贖出來。可是他也一樣,說到底,不過是個男人而已。
“一個男人不過是個男人,”貝比•;薩格斯說道,“可是一個兒子?嗯,那才是個人物。”
這話說得通,有很多理由,因為在貝比的一生裡,還有在塞絲自己的生活中,男男女女都像棋子一樣任人擺佈。所有貝比•;薩格斯認識的人,更不用提愛過的了,只要沒有跑掉或吊死,就得被租用,被出借,被購入,被送還,被儲存,被抵押,被贏被偷被掠奪。所以貝比的八個孩子有六個父親。她驚愕地發現人們並不因為棋子中包括她的孩子而停止下這盤棋,這便是她所說的生活的齷齪。黑爾是她能留得最久的。二十年。一輩子。毫無疑問,是給她的補償,因為當她聽說她的兩個還都未換牙的女兒被賣掉、帶走的時候,她連再見都沒能說上一聲。是補償,因為她跟一個工頭同居了四個月,作為交換,她能把第三個孩子,一個兒子,留在身邊———誰想到來年春天他被拿去換了木材,而那個不守信用的傢伙又弄大了她的肚子。那個孩子她不能愛,而其餘的她根本不去愛。“上帝想帶誰走就帶誰走。”她說。而且他帶走了一個一個又一個,最後給了她黑爾,而黑爾給了她那時已一文不值的自由。
塞絲三生有幸與那個“人物”兒子度過了整整六年的婚姻生活,還跟他生了她的每一個孩子。她滿不在乎地覺得福氣是理所當然而又靠得住的,好像“甜蜜之家”果真是個甜蜜之家似的。好像用把上纏著桃金娘的烙鐵支住白女人廚房的門,廚房就屬於她了。好像嘴裡的薄荷枝改變了呼吸的味道,也就改變了嘴本身的氣味。世上沒有更蠢的傻瓜了。
《寵兒》第一部分第6節
塞絲本想翻個身趴著,臨了又改變了主意。她不想再引起保羅•;D的注意,所以只把雙腳疊了起來。
但保羅•;D注意到了這個動作,還有她呼吸的變化。他覺得有責任再試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