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那篇離奇出現的《辨姦論》。
“此文論點鮮明,論理有據,氣勢磅礴,筆鋒縱厲,繁而不亂,肆而不流。確有父親為文之風”
蘇軾自言自語。蘇轍似說非說:
“父親生前與介甫有隔,這是大家都知曉的。仁宗嘉祐元年歐陽永叔公曾介紹介甫與父親交遊,父親以‘其人行止怪異、孤傲奇特’而拒交。嘉祐八年八月,介甫的母親吳太夫人病故於京,朝臣都去王府弔唁,唯父親來往。父親一直厭惡介甫孤傲奇特之論,違俗莫測之態和不修邊幅之狀。這篇《辨姦論》會不會是那時”
蘇軾搖頭:
“不會啊,父親生平著作數百篇,我們都是讀過的。父親寫過《六國論》、《孫武論》、《子貢論》、《項籍論》、《高祖論》從未見過、聽過寫什麼《辨姦論》!再說,嘉祐年間的介甫,只是諫院裡一名諫官,既非中樞之臣,又無參政之權,雖詩賦文章已名滿京都,也不值得父親以專論而影射啊這篇《辨姦論》分明是偽造之作,是一篇類似父親文風的高明偽造!可這偽造者又是誰呢”
蘇轍從兄長的苦狀中更感到事態的嚴重,情急地又說出一件驚人傳聞:
“街巷議論,無奇不有。有人說這篇文章是父親當年在司馬君實的府上寫的,而且繪聲繪色,如同眼見。”
蘇軾猛地抬頭,驚惶地望著弟弟。
蘇轍嚅嚅:
“他們說,父親當年初至京師,司馬君實宴請父親於府邸,介甫亦在座。酒宴之後,客去,父親獨留,詢問君實:‘適有國首喪面而談詩書者何人?’君實曰:‘文壇奇士王安石,子不聞耶?’父親語君實:‘以某觀之,此人異時必亂天下。使其得志立朝,雖聰明之主,亦將為其誑惑。君實何為與之交乎?’說罷揮筆而成《辨姦論》以行世”
蘇軾喟然而語;
“無中生有,居心險惡,栽贓蘇門,移禍君實,偽造流言者一箭雙鵰,何其毒也!”
蘇轍似乎也覺得有理,大聲說:
“哥,此文若確係偽作,我們應以‘貼示’宣告:此文決非父親所著,乃別具心機之徒的誣陷!”
蘇軾一聲嘆息,搖頭默然。
蘇轍愣住了。但從哥哥痛苦的搖頭中,看出了哥哥進退兩難之心:
“是啊,能完全肯定這篇文章不是父親的遺作嗎?父親精通‘六經’、‘百家’之文,深得《孟子》、《戰國策》之益,長於政論,又樂於評說古今人物,並有隨情為文、隨手贈友的習慣。酒杯之間,以介甫之舉止為戲,遂成此文以遺世,也不是沒有可能啊!若‘貼示’宣告之後,父親手稿出現,何以安撫父親之靈,自己與哥哥何以立足於世?況且,這樣的無頭公案,只能是越鬧越亂”
蘇轍亦無可奈何地沉默了,唯於彎月、繁星、樹影之下,陪伴兄長唉聲嘆氣。
琵琶不知何時來到身邊:
“先生,世上的事情原是一時難以說清的,別把委屈憋在心裡,說給天上公正的明月、星辰吧!”
蘇軾猛地抬起頭來,月色中,望著身邊身著一襲銀白長裙、懷抱琵琶的歌女,陡地淚珠滾落,喉頭氣噎,發出碎心裂膽的苦叫:
“高明的偽造者啊,你藉著‘死者’的名字著文‘辨奸’,居心良苦啊!這固然置王安石於難堪的境地,更置‘死者’的兒子於死亡之谷啊!你是膽怯的小人,你是卑鄙的懦夫,你是懼怕陽光,隱形隱影的螭魅魍魎啊!
“介甫,我的密友,你遭受著品德上、人身上無法容忍的凌辱,我是無言作解、無語相慰啊!可我,何嘗不因友誼遭受著無法訴說的傷害而滴血於心啊”
夜深了。福寧殿御堂裡跳動的燭光,照映著御案前正在參閱“奏表”的皇上。他的額頭淌著熱汗,眉宇間堆著憤怒,兩眼閃著冷冽的目光,雙手在微微發抖,手中的“奏表”“嗦嗦”地顫響。站在御案邊值夜的宦值,誠惶誠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皇上,似乎在隨時等待一場雷霆的爆發。果然,皇上看完御案上的一份“貼示”,神情驟變,拍案而起,大聲喝喊:
“來人!”
宦值聞聲,一頭栽倒聽旨。
“傳蘇洵!”
宦值驚傻木呆。
皇上望著一副蠢相的宦值,醒悟是自己失態出醜了。頹喪地跌坐在御椅上。
“朕真地碰到鬼了”說著,年輕皇上身子向後一仰,疲竭地閉上眼睛。
“怎麼,連死人也弄出來了!王安石真的是罪在天下、罪在鬼神嗎?蘇洵的遺文,何以能流入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