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物情。
追逐財利,動搖天下。
他的結論是:“置之宰輔,天下必受其禍”——王安石必須下臺。
呂誨公開亮出反對“變法”的旗幟,諫官、御史劉摯、劉琦、錢(豈頁)、孫昌齡、張戩等蜂擁而上,群起彈劾王安石“煩擾朝政”、“聚斂民財”、“使天下無一物得其所”,並公開批判“均輸法”的推行是“吏緣為奸、揞克而深,民受其病”、“唯利是嗜,其害不勝言”眾口一詞要求王安石滾下臺,立即停止“均輸法”的推行。
朝廷亂套了。
年輕皇上頭一次見此陣勢,驚得手足無措。
王安石被公開推至被告位置,當眾受辱。
這場風暴,同樣嚇壞了蘇軾,他惶遽地問蘇轍:
“你寫給介甫的那封信呢?”
蘇轍喃喃回答:
“午後交給了王雱。”
蘇軾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章惇搖頭:
“子由,你不該此時捲入這場紛爭啊。”
蘇轍更加痛苦地從懷中取出一篇印刷的文章,交給蘇軾:
“哥,禍從天降,我們已經被捲入了”
蘇軾接過文章讀出聲來:
“《辨姦論》。蘇洵。這?這,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章惇茫然。
蘇轍雙手抱頭,懵懂而語:
“滿街都張貼著這篇文章,父親的名字到處可聞,我全然糊塗了。”
蘇軾雙手發抖,細看全文: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
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知之
“昔者,山巨源見王衍,曰:‘誤天下蒼生者,必
此人也。’郭汾陽見盧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孫無
遺類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見者。以吾觀之,
王衍之為人,容貌言語,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然不
使不求,與物浮沉,使晉無惠帝,僅得中主,雖衍百
千,何從而亂天下乎?盧杞之奸,固足以敗國,然而
不學無文,容貌不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眩世,非德
宗之鄙暗,亦何從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
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夷、齊之行,收召
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言語,私立名字,以
為顏淵、孟軻復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
盧杞合而為一人也,其禍豈可勝言哉?夫面垢不忘洗,
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虜之衣,
食犬彘之食,國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
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豎刁、易牙、開方
是也”
蘇軾閱覽未竟,冷汗湧出,面色蒼白,踉蹌一搖,險些跌倒,幸被章惇一把扶住。蘇軾把《辨姦論》遞給章惇,苦苦一笑,仰天而語:
“蒼天作證,三個月來,我一直在沉默、在嵌口、在躲閃、在置身事外,可還是躲閃不過這飛來之災啊!子厚,你看看這篇奇文吧,真是先父留給我與子由的遺產嗎?”
章惇捧著《辨姦論》,更加茫然
今日午前,似有意與御史中丞呂誨的彈劾相配合,一篇署名蘇洵的政論文《辨姦論》出現於京都街頭,到處張貼,吸引人群、文人們逐句朗讀、講解,以明理解與不理解的人群。這篇奇文,以“辨奸”為題,影射王安石之奸,有若晉惠帝時的尚書令王衍,有若唐德宗時的宰相盧杞。並從人身上攻擊王安石“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國首喪面,而談詩書”死去三年多的蘇洵,遺此文參加彈劾王安石的離奇,更增加了這篇文章的魅力和效力,半天之內,京都街巷到處在轟響著“蘇洵”這個名字,到處在議論這篇《辨姦論》的預言之妙,針對之妙和現實之妙,都在以“死蘇洵”的智慧文采,對照“活安石”的音容舉止。文學本身的功德與缺德,產生了比御史中丞呂誨編織的“十項罪名”更為普及的影響。剎那之間,人們心頭剛剛樹立的孔、孟般的大儒王安石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活脫脫地倒掛街頭。
蘇氏兄弟毫無疑問地被拖進了有口難言的尷尬境地。
章惇帶著麗玉悄悄離去了。
夜幕降臨。蘇軾和蘇轍依然呆坐在梨樹下,在星光篩落的陰影裡,苦苦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