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他為師;他自己則拒絕拜自己的主考官為師,弄得狂名滿天下。最後應朋友之勸,康氏總算拜他的鄉試主考官許應驥(後任「禮部尚書」)為房師。但他們的師生關係卻弄得形同水火。其後維新期間,對康氏痛心疾首,而參劾最厲的也正是許氏。許氏之劾康,與其說是由於意蒂牢結,倒不如說是感情用事。據說康亦慫恿御史反劾,在皇帝面前打個火上加油的筆墨官司。光緒袒康革許。斯為光緒親政之後,第一次黜陟大臣。其後帝后兩黨之水火,就更無法收拾了。
據說康有為於六月十六日光緒召見之時,在「朝房」(等候召見的地方)與榮祿不期而遇。二人談到變法。榮說:「法是應該變的,但是一二百年的老法,怎能在短期內變掉呢?」有為忿然回答說:「殺幾個一品大員,法就可以變了。」
我們在一百年後回看戊戌政情,固知那時的榮祿有力足以殺康;而康絕無力量可誅榮。在這百日維新剛啟幕之時,康對舊派第一號大頭頭,作此毫無必要的憤激之言,也可想見他在處人上的偏激,和政治上的木訥了。
總之,「戊戌變法」實在是我國近代史中,繼「科技現代化」(或「四個現代化」而來的第一個「政治現代化」(也可說是清末的「第五個現代化」吧),但是這個運動不但未能領導我們的政治體制前進一步,反而倒退了數十年。胡為乎而然呢?
我們知道戊戌變法主要的推動者是光緒皇帝。若以《春秋》的標準作「誅心之論」,要從為國為民、犧牲小我的動機著眼,光緒帝這位愛國青年,實在是我國曆史上極少有的「堯舜之君」。但是光緒帝畢竟是長於深宮之中,受制於無知而狠毒的母后的一個兒皇帝。經驗不足,徒善亦不足以自行。他應首先慢慢地建立自己的權力基礎——像蔣經國那樣——然後才能試行變法。縱使時機發展至法有可變之時,也應分為輕重緩急次第施行。詔書一日數下,朝野莫知所適,也不是個辦法.不幸這位年輕皇帝,顯然感到國亡無日,所以迫不及待。但是他的軍師謀臣,應該有見及此。不幸康某木訥執拗,識見不足;而操切浮躁,且有甚於幼主。——言念及此,我們不能不說康有為實在只是一位狗頭軍師。他不能擔當推行政治現代化的天降大任,而開了倒車。
值此兩千年未有的轉型期,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有心掌舵的人,總應略通古今之變,粗識中西之長。虛懷若谷,慎重將事。君子誤國,其害有甚於小人。可不慎哉?
以古方今,鑑往知來。摩挲舊史,涉獵時文。擲筆几上,吾欲何言?
*原載於臺北《傳記文學》第六十一卷第三期
【肆】義和團與八國聯軍
一、傳教?信教?吃教?反教形形色色平議
在中國近代「轉型期」的轉變過程中,戊戌變法是個重要階段。變法失敗固然是件慘事,而真正可悲可嘆,乃至慘不忍言的,卻是它的後遺症,那椿幾乎引起中國遭「瓜分」(The Partition of China)之禍的「義和團」和「八國聯軍」之亂。義和團和八國聯軍是戊戌政變的立刻後果。但是這件中國近代史上的所謂「拳亂」,究竟是什麼回事呢?
拳亂差不多過去快一百年了。近百年來,中外史學家,尤其近十來年在數次有關鍵性的國際研討會之後,可說已把這椿慘史的事實,弄得相當清楚。就歷史事實發生的經過來說,史家已大致沒太多爭辯的了。但是各派史家對這椿史實的解釋,則仍是南轅北轍,各異其趣;有的甚至指著鼻子,相互辱罵。
不用說在事變當時的一兩年中(一九〇〇~一九〇一),大清帝國的宮門之內,就為是非問題而弄得人頭滾滾;一百年來的中外、新舊、左右、前後各派史家,以及國共兩黨的宣傳家、理論家,中外基督徒與非基督徒,乃至東方和西方的社會科學家、宗教家、政治家等等,對這椿歷史的解釋,也是兩極分化,各不相讓的。
我們應該承認,作為一個華裔史學工作者,對這件驚天動地而是非難分的歷史事件,要想筆端不帶感情。而據實直書,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們也相信,古今中外,任何驚天動地的歷史大事,都應該有其基本上的公是公非的。戴有色眼鏡、作曲筆之言,都是不對的;其記錄也是不能傳之後世的。
歷史家如能壓低他從任何背景所承繼來的知識、經驗和感情,心平氣和地來尋覓這件史實的公是公非,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本篇在落筆之前,筆者就希望先把這件歷史事實,簡單扼要地弄清楚之後;在各派史家對此史實都會覺得沒太多爭辯之時,我們再進一步的來加以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