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小腳放大的半調子部隊。——劉銘傳與太平軍和捻軍作戰時,是頭戴「紅頂花翎」去衝鋒陷陣的(見羅剛編《劉公銘傳年譜》上冊?同治六年)。那時太平軍作戰,尤其是破城慶功時,穿的則是明朝袍套,看來像一場「京戲」大合唱。筆者出生的那座唐家圩(音圍),一度曾是淮軍對捻軍作戰的後方非正規的兵站。在被中共土改隊挖土三尺,全部拆毀之前,曾留有(不開花)千斤重炮四尊;重二百五十斤的大刀兩把(武考用的),強弓硬弩數十張 ;「抬槍」、「鳥槍」不計其數——硬是十八般武器樣樣俱全,這些大概都是淮軍換用新武器或裁兵時,遺留下來的「廢物」。——這座規模並不太小的「淮軍武器博物館」,如留至今日,說不定可為本地「無煙工業」撈一筆門票錢。可惜當年搞土改的地方共幹見不及此。自毀財源,就把這些古董胡亂的糟蹋掉了。據說那些大炮、大刀被用專船運往蕪湖鐵廠,鋸成廢鐵出售,也沒有撈回多少運費。
淮軍當年的對手方,尤其在捻軍名將任柱率領之下的那一支,剽悍至極。他們大半是騎兵。主要武器則是削巨竹為槍,成為「丈八蛇矛」(古人所謂「揭竿而起」者也),和少數火器——三千戰馬夜鏖兵!當他們蜂擁而來之時,勢如疾風暴雨,狂濤駭浪。當者無不粉身碎骨,所謂「馬踩如泥爛」也。
任柱是捻軍名將,淮軍畏之如虎。對付他如不用開花大炮、毛瑟快槍,簡直就如無之何。筆者幼年震於傳聞中的任柱威名,及長讀捻軍書,欽慕之餘,每思為任柱作傳,而苦於心力不從,至今未能執筆。
所以我國史上,三國演義式的傳統戰場,離我們並不太遠。把它們搬上銀幕,比美國「西部片」(Western)好看多矣。
「防軍」、「練軍」與小站
總而言之,湘淮兩軍,雖也有一些「洋槍隊」。他們基本上還是一種傳統武裝;是西安「兵馬俑博物館」的嫡系苗裔。可是袁老四的「小站」就不同了。
位於天津、塘沽之間的「小站」(上引陳志讓書頁四十九誤為「平津之間」),原為平捻之後,部分淮軍北調,擔任「防軍」的屯田區。清代軍制中有所謂「防軍」、「練軍」諸名目。「防軍」者駐防之部隊也。而「練軍」則是在從事訓練中之部隊(參閱同上《清史稿?兵志》)。甲午戰前,李鴻章最反戰,因其深知中國海陸兩軍均不足以參加國際戰爭,然迫於國內國外壓力,渠亦自知對日抗戰為不可免(注意:今日的江澤民可能也有此難言之隱)。李氏乃臨時抱佛腳,積極備戰(亦如抗戰前之蔣公也)。在海軍上備戰詳情,筆者曾有另篇述之,不再重複。在陸軍方面,李鴻章則一面商之英將戈登(Charles George Gordon)在天津創辦「武備學堂」,以滿人蔭昌主之,培訓新制軍官以逐漸淘汰舊淮軍。另於甲午戰爭前夕,在小站防軍東調之後,以舊營房作為「練軍」之所,來試練一支新軍,以前廣西按察使胡燏棻主之。
所謂「練軍」,自然練的是「稍息、立正」的西式操法。搞點稍息、立正階段的訓練(今日軍訓所謂「典」、「範」、「令」),沒啥深文大義也——筆者這一輩,抗戰前在南京孝陵衛,教導總隊營房中,受「學生集訓」,三個月就完成「營教練」(有當營長的基本知識)。當年黃埔一、二期,亦不過如此也,何神秘之有哉?!
可是在清末就不然了。那時中國人見洋兵「敬禮」,都覺得好奇怪啊!歸而記之曰:「洋兵肅立,舉手加額,拔毛數莖,擲之地上,以示敬!」乖乖,那時在頭上拔掉幾根頭髮,甩到地上。算是對上司「敬禮」,也不簡單啊!也得要洋教習來教啊!其他如「正步走」、「槍上肩」,沒個洋人來教,哪行呢?!
所以練新軍必用洋教習,當時所謂洋員。但是那時歐美遊民到殖民地和半殖民來教稍息、立正的,有幾個不是冒險家,甚或洋癟三呢?!——筆者曾撰文並舉例細論之。他們彼此之間,互揭西洋鏡的記載,更是說不盡的。
這種冒險家和遊民,往往就是孔子所說的地地道道的「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洋二流子。但是練新軍、用洋械、上洋操,又不能沒有他們。善加利用,他們是有其貢獻的,只是偶一不慎,或駕馭他們的知識不足,也就易於失控而已。
那時在中國搞新軍,一般都最重「德式」(蔣公後來亦然)。一八九四年胡懦棻受命去小站練兵,和他名位相埒的總教習便是德人漢納根(Constantin von Hannecken)。漢納根本是李鴻章興建海軍中的要員;曾設計大連要塞。豐島海戰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