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獨自消磨日子:
一個人也不看見,後來不厭煩,對什麼也不怕。
有一次,一個流浪的漢子闖入冷落的田莊裡想偷只雞。他看見女孩子躺在草地上,
一邊哼著一支歌一邊咬著一塊長長的烤麵包,不由得呆了一呆。她安閒的望著他,問他
來做什麼。他說:“給我一些東西,要不然我就嚇你了。”
她把手裡的麵包遞給了他,眼睛笑眯眯的說:“你別嚇人啊。”
於是那浪人走了。
媽媽去世了。老爸爸心腸很好,很懦弱,是個世家出身的義大利人;他身子結實,
性情快活,人很和善,就是有些孩子氣,完全沒能力管女孩子的教育。老蒲翁旦比的妹
子,史丹芬太太,回來參加嫂子的葬禮,看見孩子那麼孤單不由得很揪心,決意帶她到
巴黎去住些時候,讓她忘記一下喪母的悲痛。葛拉齊亞哭了,老爸爸也哭了。可是史丹
芬太太決定了什麼事,大家只有服從的分兒,沒有人能反抗的。她是一家之中最有決斷
的人;她在巴黎自己家裡掌管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女兒,她的情夫;——因為她對於
責任和快樂能兼籌幷顧,為人又實際又富於熱情,——並且極喜歡交際,在外邊非常活
動。
移植到巴黎之後,幽靜的葛拉齊亞對著美麗的高蘭德表姊深深的鍾情起來,使高蘭
德看了好玩。人們把這個野生的和順的小姑娘帶到交際場和戲院去。大家繼續拿她當孩
子看待,她也自認為孩子,其實早已不是了。她頗有些自己藏得很緊而覺得害怕的感情,
對於一個人一件東西常常會熱情衝動。她暗中戀著高蘭德,偷她一條絲帶或一塊手帕什
麼的;當著表姊的面,她往往一句話都說不出;而在等待的時候,知道就要看到表姊的
時候,她又焦急又快活,簡直會渾身顫抖。在戲院裡,要是她先到了而後看見美麗的表
姊穿著袒露的晚禮服走進包廂,受到眾人注目的話,葛拉齊亞就滿心歡喜的笑了,笑得
那麼謙卑,親切,抱著一腔熱愛;而高蘭德和她一說話,她連心都為之化開了。穿著白
色的長袍,美麗的黑髮蓬蓬鬆鬆的散披在面板暗黃的肩上,把長手套放在嘴裡輕輕咬著,
又閒著沒事把手指望手套裡伸進一點,——她一邊看戲一邊時時刻刻回頭看著高蘭德,
希望她對自己友好的瞧一眼,也希望把自己感到的樂趣分點兒給她,用褐色的明淨的眼
睛表示:“我真愛你。”
在巴黎近郊的森林中散步時,她形影不離的跟著高蘭德,坐就坐在她腳下,走就走
在她前面,替她撥開伸在路中間的樹枝,在沒法插足的汙泥中放幾塊石頭。有天晚上,
高蘭德在花園裡覺得冷了,問她借用圍巾,她竟快活得叫起來,——(過後卻又難為情,
覺得不應該叫的),——因為那等於她的愛人和她擁抱了一下,而圍巾還給她的時候又
留下了愛人身上的香味。
也有些她偷偷看著的書,有些詩,——(因為人家還只給她看兒童讀物)——使她
感到一種慌亂的甜美的境界。還有某些音樂,雖然人家說她還不能領會而她也自以為不
能領會,——她可感動得臉色發白,身上出汗。她那時的心情是誰都不知道的。
除此以外,她只是一個性情柔和的小姑娘:糊里糊塗的,懶洋洋的,相當貪嘴,動
不動就臉紅;有時幾小時的不出聲,有時咭咭呱呱的說個不休;容易哭,容易笑,會突
然之間的嚎慟,也會象小孩子般縱聲狂笑。一點兒毫無意思的小事就能使她樂,使她高
興。她從來不想裝做大人,始終儲存著兒童的面目。她尤其是心地好,絕對不忍心教人
家難過,也絕對受不了別人對她有半句生氣的話。她非常謙虛,老躲在一邊;只要是她
認為美與善的,她無有不愛,無有不欽佩;她往往一相情願的以為別人有如何如何的優
點。
史丹芬家負責管她的教育,那是已經很落後的了。她跟克利斯朵夫學琴就是這樣開
始的。
她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姑母家某次賓客眾多的夜會上。跟無論哪種客人合不來的克利
斯朵夫,盡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