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突然害怕起來;她看到自己的鼻子瘦下去了,臉拉長了她也
要死了,——一切都完了
“我把自己的生命怎麼搞的?”
她流著淚醒來;噩夢並不因白天的來到而消失,白天就是噩夢。她把她的生命怎麼
搞的?誰把它糟蹋了的?她開始恨奧裡維了,拿他當做無邪的共謀犯——(無邪也
不相干,反正是害了人!)——當做壓迫她的盲目的規律的共謀犯。事後她後悔,因為
她心是好的;但她太痛苦了;而那個壓迫她生命的人物雖則也在痛苦,她仍禁不住要使
他更痛苦,作為報復。過後她更難過,厭惡自己;她覺得如果沒法救出自己,那她還要
增加人家的痛苦。而這救出自己的方法,她就在周圍摸索尋找,好比一個淹在水裡的人,
不管什麼都要抓住;她試著去關切一些事情,一件作品,一個人物,好讓她拿來變做自
己的事,自己的作品,自己的人物。她勉強再去做些文化工作,學外國語,寫一評論文,
一個短篇,從事於繪畫,作曲可是沒用:她第一天就灰心了。覺得太難了。而且
“書啊,藝術品啊,算什麼呢?我還不知道是否愛它們,不知道它們究竟存在不存
在”——有些日子,她非常興奮的和奧裡維有說有笑,似乎對他所說的很熱心,她
想法教自己麻醉只是徒然:突然之間興致沒有了,心涼了,她只得躲起來,沒有眼
淚,沒有喘息,只是垂頭喪氣。——她侵蝕奧裡維的工作已經有幾分成功。他變得懷疑,
傾向於浮華了。但她並不滿意,覺得他和自己一樣軟弱。兩人幾乎每天晚上都出門;她
在巴黎各處交際場中廝混。誰也沒想到,她那含譏帶諷而精神老是緊張的笑容下面,藏
著悲痛欲絕的苦悶。她找一個能夠愛她,支援她,不讓她掉入深淵的人可是找不到。
她無可奈何的呼籲,毫無迴響。只有一平靜默。
她絕對不愛克利斯朵夫;她受不了他粗魯的舉止,令人難堪的爽直,尤其是他的淡
漠無情。她絕對不愛他;但她感到他至少是強者,——是死亡上面的一塊岩石。她想依
附這塊岩石,依附這個身在水中而頭在水外的人,要不然就把他拖下水去
而且,單使丈夫跟他的朋友分離還嫌不夠,她得把那些朋友從他手裡搶過來。最老
實的女子有時也有一種本能逼她們儘量的,甚至於過分的施展她們的威力。這樣濫用威
力的結果,她們的弱點才顯出力量。倘若是一個自私的,傲慢的女人,那末她會覺得竊
取丈夫的朋友的友誼有種不可告人的樂趣。事情挺容易:只要丟幾個眼風就夠了。不管
那男的老實不老實,他難得不上鉤的;朋友儘管知己,儘管能夠避免行動,但思想上總
是已經欺騙了他的朋友。那朋友要是發覺的話,雙方的交誼就完了:彼此都用另一副眼
光相看了。——玩這種危險手段的女子,往往至此為止,不再有進一步的行動:她把兩
個友誼破裂的男人一起抓在手裡,任意擺佈。
克利斯朵夫注意到雅葛麗納的親熱,毫不驚奇。他一朝對一個人抱著好感的時候,
自有一種天真的傾向,認為人家一定也會毫無作用的愛他。所以看著雅葛麗納那麼殷勤,
他也表示一樣的殷勤,覺得她非常可愛,跟她玩得很痛快。結果他對她觀感太好了,差
不多要認為奧裡維的不能幸福是由於奧裡維自己的笨拙。
他陪著他們坐汽車去作幾天短期旅行。朗依哀家在普高涅鄉下有一所老屋子,僅僅
為了它是老家的紀念物而儲存著,平時不大去住的:克利斯朵夫就在那兒作客。屋子孤
零零的位於葡萄園與森林中間;內部已經破舊,窗子也關不嚴;到處有股黴爛的,陰涼
的,被太陽曬熱的樹脂味。和雅葛麗納一起過了幾天之後,克利斯朵夫漸漸的感到一種
甜蜜的情緒,可是精神並不騷動;他看著她,聽著她,拂觸到那美麗的身體,呼吸到她
的氣息,頗有一種無邪的,可是也帶點兒肉感的快樂。奧裡維稍微擔著心,一聲不出。
他毫無猜疑的意思,但心裡模模糊糊的覺得不安,而又不敢承認。他認為自己不應該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