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騷亂。她太愛他了,決不能讓他為了自己受苦。有人請她到美國去登臺;她答應了,
藉此強迫自己動身。她和他分手,使他心裡非常屈辱。而她自己也有同樣的感覺。可嘆
兩個人竟不能使彼此幸福!
“可憐的朋友,”她又悲哀又溫柔的笑著說。“咱們真不高明!將來我們永遠沒有
這樣美妙的機會,永遠找不到這樣的友誼的了。可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咱們太蠢
了!”
他們互相望著,垂頭喪氣,難過到極點,為了免得哭而笑著,擁抱著,分別了,眼
中含著淚。他們從來沒象分別的時候那麼相愛。
她動身以後,他又回到他的老夥伴——藝術中去噢!群星密佈,天上是一片和
氣!
隔不多時,克利斯朵夫接到雅葛麗納的一封信。她寫信給他,這還不過是第三次;
信中的語氣和她以往的大不相同。她表示因為不再見到他而非常遺憾,很親熱的要他去,
倘若他不願意使兩位愛他的朋友傷心的話。克利斯朵夫快活極了,但並不奇怪。他早就
料到,雅葛麗納對待他的不公平的態度不會永遠繼續下去的。他喜歡念著老祖父的一句
取笑的話:
“女人早晚必有些心地善良的時間,只要你耐性等待。”
因此他就回到奧裡維那邊去,他們見到他表示非常快慰。雅葛麗納特別殷勤,把她
素來刻薄的口吻也藏起去了,絕口不說足以傷害克利斯朵夫的話,她關切他的工作,很
有見識的談到一些嚴肅的問題。克利斯朵夫以為她改變了。其實她的改變僅僅是為討他
喜歡。雅葛麗納聽人提起克利斯朵失和時髦女戲子的戀愛,——那是已經傳遍巴黎的新
聞,——不禁對克利斯朵夫有了好奇心,另眼相看了。她這一回久別重逢之下,覺得他
果然比從前可愛得多,連他的缺點也不無魅力。她發現克利斯朵夫有天才,應當教他愛
上自己才好。
青年夫婦的生活情況並沒好轉,甚至更壞。雅葛麗納煩悶得要死女人是多麼孤
獨啊!除了孩子以外,什麼都牽不住她;而孩子也不足以永遠牽住她:因為倘若她不但
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十足地道的女性,有著豐富的靈魂而對生活苛求的話,她就天生的
需要做許多事情,而那是沒有人家幫忙,不能單獨完成的!男人可沒有這樣孤獨,
哪怕在最孤獨的時候也不到女人那個地步。他心裡的自言自語就足夠點綴他的沙漠;而
倘若他和另外一個人一起孤獨的話,他就更加能適應,因為他更不注意孤獨,而老是自
言自語了。他想不到自己若無起事的在沙漠中自個兒說話,使身邊的女人覺得她的靜默
更慘酷,她的沙漠更可怕,因為對於她,一切的語言都已經死了,愛情也不能使它再生
了。他沒注意到這一點;他不象女人一樣把整個生活孤注一擲的放在愛情上面,他還關
切著旁的事但誰去關切女人們的生活和無窮的慾望呢?這些億兆的生靈,懷著一股
熱烈的力量,自從有人類起,四千年來老是毫無結果的燃燒著,把自己奉獻給兩個偶像:
愛情與母性,——而母性這個崇高的起局,對千千萬萬的女人還靳而不與,對另一部分
的女子不過是充實了她們幾年的生命
雅葛麗納在失望中煎熬。她有時感到的恐怖,好比有把刀直刺她的心窩。她想:
“我為什麼活著呢?我為什麼要生在世界上呢?”
這樣她就悲痛到極點。
“天哪!我要死了!天哪!我要死了!”
這個念頭常常在夜裡跟她纏繞不休。她夢見自己說著:“今年是一八八九年。”
“不,”有人回答她,“是一九○九年。”
她想到實際的年齡比自己想象的大了二十歲,非常難過。
“生命快完了,我還沒有生活過!我這二十年是怎麼過的?我把自己的生命怎麼搞
的?”
她夢見自己變了四個小姑娘,住在同一間房裡,分床睡著。四個都是同樣的身材,
同樣的臉,一個八歲,一個十五歲,一個二十歲,一個三十歲。三個都染了時疫死了。
第四個在鏡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