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上,也和他一樣的在那裡納悶。兩人只望著
客室裡的人物,彼此都沒看到。過了一會,他們支援不住而轉過頭去打呵欠的時候,才
互相注意到了。就在那一剎那間,兩對眼睛碰在一起了。他們彼此會心的瞅了一眼。他
望前走了一步。她輕輕的對他說:
“你覺得這兒有勁嗎?”
他背對著眾人,望著窗子,吐了吐舌頭。她大聲笑了出來,忽然精神一振,做個手
勢教他坐在旁邊。他們通了名姓。原來她是本校生物學教員萊哈脫的妻子,新近到差,
當地還沒有一個熟人。她絕對談不上好看,臃腫的鼻子,難看的牙齒,一點也不嬌嫩,
可是眼睛很靈活清秀,老帶著天真的笑容。她象喜鵲一樣的多嘴;他也興致很好的和她
對答;她的爽直教人看了好玩,又會說些發噱的話;他們大聲交換著心中的感想,全不
顧慮周圍的人。而那些鄰人,在他們孤獨的時候豈不肯發發善心理睬他們,這時可對他
們側目而視了:當著眾人這樣的嘻嘻哈哈,大家認為太不雅觀。但他們愛怎樣想都
可以,兩個饒舌的人簡直不放在心上:難道他們就不能痛快一下嗎?
最後萊哈脫太太把她的丈夫給克利斯朵夫介紹了。他長得奇醜無比,一張蒼白的,
沒有鬍子的,陰慘慘的臉,可是神氣和善到極點。他的聲音是在喉嚨裡迸出來的,說起
話來出口成章,又快又不清楚,常常在音節之間停下來。
他們結婚才只有幾個月,這對醜夫妻倒是非常相愛:在大庭廣眾之間,彼此的眼風,
說話,拉手,都有種特別親熱的方式,又可笑又動人。一個喜歡什麼,另外一個也喜歡
什麼。他們馬上約克利斯朵夫等這兒散了,上他們家去吃晚飯。克利斯朵夫先是用說笑
話的方式辭謝,說今晚最好是各人回去睡覺:大家都累死了,好象走了幾十里路。萊哈
脫太太回答說,心裡不快活就更不應該立刻睡覺:那是對身體有害的。克利斯朵夫終於
讓步了。他在孤獨的環境中很高興遇到這兩個好人,他們雖然不大聰明,可是老實,殷
勤。
萊哈脫夫婦的家也象他們一樣好客:禮數太多了一點,到處是標語。桌椅,器具,
碗盞,都會說話,老是翻來覆去的表示歡迎〃親愛的來客〃,問候他的起居,說著好多殷
勤的和勸人為善的話。挺硬的沙發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靠枕,在那裡怪親熱的,悄悄的說:
“您再坐坐吧。”
人家端給他一杯咖啡,杯子又勸他:
“再來一滴吧!”
盤子碟子盛著很精美的菜,同時也藉機會替道德作宣傳。有的說:
“得想到全體:否則你個人也得不到好處。”
有的說:“親熱和感激討人喜歡,忘恩負義使大家憎厭。”
雖然克利斯朵夫不抽菸,壁爐架上的菸灰碟子也忍不住要勾引他:
“這兒可以讓燒紅了的雪茄歇一歇。”
他想洗手,洗臉桌上的肥皂就說:
“請我們親愛的客人使用。”
還有那文縐縐的抹手布,好似一個禮貌周到的人,儘管沒有什麼可說,也以為應當
多少說一點,便說了句極有道理而不大合時的話:“應當早期享受晨光。”
臨了克利斯朵夫竟不敢再在椅子上動一下,唯恐還有別的聲音從屋子的所有的角落
跑出來招呼他。他真想和它們說:“住嘴罷,你們這些小妖怪!人家連說話都聽不見了。”
他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推說是想起了剛才學校裡的集會。他無論如何不願意使主人
難堪。並且他也不大容易發覺人家的可笑。這般人和這些東西的好意的嚕嗦,他不久也
習慣了。你有什麼事不能原諒他們呢?他們人都那麼好,也不討厭,即使缺少點兒雅趣,
可並不缺少了解人的聰明。
他們來到這兒還沒多久,覺得很孤獨。內地人往往有種可厭的脾氣,不願意外鄉人
不先徵求他們的同意——(那是規矩)——就隨隨便便闖到地方上來。萊哈脫夫婦對於
內地的禮法,對這種新來的人對先住的人應盡的義務,沒有充分注意。充其量,萊哈脫
可能當做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