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說
著,彷彿並沒有聽;再不然他把眼皮撐起一忽兒,冷冷的說幾句挖苦內地人的笑話,使
克利斯朵夫沒法再談更親密的話。——凱蒂捧了一盤早餐進來了,無非是咖啡,牛油,
火腿等等。她沉著臉把盤子放在書桌上亂七八糟的紙堆裡。克利斯朵夫等她出去了,才
繼續他痛苦的陳訴,而那又是極不容易說出口的。
哈斯萊把盤子拉到身邊,倒出咖啡,呷了幾口;接著他用一種又親熱,又隨便,又
有點兒輕視的神氣,打斷了克利斯朵夫的話:“也來一杯吧?”
克利斯朵夫謝絕了。他一心想繼續沒有說完的句子,但越來越喪氣,連自己也不知
說些什麼。看著哈斯萊吃東西,他的思路給擾亂了。對方託著碟子,象孩子一樣拚命嚼
著牛油麵包,手裡還拿著火腿。可是他終究說出他作著曲子,說人家演奏過他為赫貝爾
的《尤迪特》所作的序曲。哈斯萊心不在焉的聽著,忽然問:“什麼?”
克利斯朵夫把題目重新說了一遍。
“啊!好!好!〃哈斯萊一邊說,一邊把麵包跟手指一起浸在咖啡杯裡。
他的話只此一句。
克利斯朵夫失望之下,預備站起身來走了;但一想到這個一無結果的長途旅行,他
又鼓其餘勇,嘟囔著向哈斯萊提議彈幾闋作品給他聽。哈斯萊不等他說完就拒絕了。
“不用,不用,我對這個完全外行,〃他說話之間大有咕嚕,挖苦,和侮辱人的意味。
〃並且我也沒有時間。”
克利斯朵夫眼淚都冒上來了。可是他暗暗發誓,沒有聽到哈斯萊對他的作品表示意
見,決不出去。他又惶愧又憤怒的說道:
“對不起;從前你答應聽我的作品;我為此特意從內地跑來的,你一定得聽。”
沒見慣這種態度的哈斯萊,看到這愣頭傻腦的青年滿臉通紅,快要哭出來了,覺得
挺好玩,便無精打采的聳聳肩,指著鋼琴,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氣說:
“那末來吧!”
說完他又倒在半榻上,彷彿想睡一覺的樣子,用拳頭把靠枕捶了幾下,把它們放在
他伸長的胳膊下面,眼睛閉著一半,又睜開來,瞧瞧克利斯朵夫從袋裡掏出來的樂譜有
多少篇幅,然後他輕輕嘆了口氣,準備忍著煩悶聽克利斯朵夫的曲子。
克利斯朵夫看到這種態度又膽小又委屈,開始彈奏了。哈斯萊不久便睜開眼睛,豎
起耳朵,象一個藝術家聽到一件美妙的東西的時候一樣,不由自主的提起了精神。他先
是一聲不出,一動不動;但眼睛不象先前那麼沒有神了,撅起的嘴唇也動起來了。不久
他竟完全清醒過來,嘰嘰咕咕的表示驚訝跟讚許,雖然只是些悶在喉嚨裡的驚歎辭,但
那種聲音絕對藏不了他的思想,使克利斯朵夫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哈斯萊不再計算
已經彈了多少,沒有彈的還有多少。克利斯朵夫彈完了一段,他就嚷:
“還有呢?還有呢?”
他的話慢慢的有了人味兒了:
“好,這個!好!妙!妙極了!該死!〃他嘟囔著,非常驚訝。〃這算
什麼呢?”
他半起來,探著腦袋,把手託著耳朵,自言自語的,滿意的笑著;聽到某些奇怪的
和聲,他微微伸出舌頭,好象要舔嘴唇似的。一段出豈不意的變調使他突然叫了一聲,
站了起來,跑到鋼琴前面挨著克利斯朵夫坐下。他彷彿不覺得有克利斯朵夫在場,只注
意著音樂。曲子完了,他抓起樂譜,把剛才那頁重新看了一遍,接著又看了以後的幾頁,
始終自言自語的表示讚美和驚訝,好象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
“怪了!虧他想出來的,這傢伙!”
他把克利斯朵夫擠開了,自己坐下來彈了幾段。在鋼琴上,他的手指非常可愛,又
柔和,又輕靈。克利斯朵夫瞧著他保養得挺好的細長的手,帶點兒病態的貴族氣息,跟
他身體上別的部分不大調和。哈斯萊彈到某些和絃停住了,反覆彈了幾遍,眯著眼睛,
卷著舌頭髮出的的篤篤的聲音,又輕輕學著樂譜的音響,一邊照舊插幾個驚歎辭,表示
又高興又遺憾:他不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