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厲害!”
耶南把手抽回去了。
過了一會,小腦筋老在胡思亂想的奧裡維又說:“你是不是也累了,爸爸?”
“是的,孩子。”
孩子聲音很親切的又道:“別太辛苦啊,爸爸。”
耶南把奧裡維的頭拉到胸前,緊緊的摟著,低聲回答了一句:“可憐的孩子!”
但奧裡維的念頭已經轉到別處去了。鐘樓上的大鐘敲了八下。他掙脫了父親,說:
“我要看書去了。〃每逢星期四,他可以在晚飯以後看書,直看到睡覺的時候:那是他最
大的樂趣,無論什麼事都不能使他犧牲一分鐘的。
耶南讓孩子走了,自己還在黑魆魆的陽臺上來回踱步,隨後也進了屋子。
房裡,孩子與母親都圍聚在燈下。安多納德在胸褡上縫一條絲帶,嘴裡不是說話就
是哼唱,使奧裡維大不高興;他面前擺著書,擰著眉頭,肘子靠在桌上,雙手掩著耳朵。
耶南太太一邊補襪子,一邊和老媽子談話,——她在旁邊揹著白天的賬目,藉機會嘮嘮
叨叨的說些閒話;她老是有些好玩的故事講,那種滑稽的土話教大家聽了忍俊不禁,安
多納德還學著玩兒。耶南靜靜的望著他們。誰也沒注意他。他遊移不定的站了一會,坐
下來拿一冊書隨手翻了翻,又闔上了,重新站起;他簡直沒法待在這兒,便點起蠟燭,
跟大家說了聲再會,走近孩子,感情很衝動的親吻他們:他們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
連望也不望他,——安多納德心在活計上,奧裡維心在書本上。奧裡維連掩著耳朵的手
都沒拿下來,一邊看書一邊不勝厭煩的說了聲再會;——他在看書的時候,哪怕家裡有
人掉在火裡也不理會的。——耶南出去了,在隔壁屋裡又待了一會。老媽子走了,耶南
太太過來把被單放進櫃子,只做不看見他。他遲疑了一會,終於走近來,說:
“請你原諒。我剛才對你說話很不客氣。”
她心裡很想對他說:“可憐的人,我不恨你;但你究竟有什麼事呢?把你的痛苦告
訴給我聽罷。”
可是她眼見有報復的機會,不由得要利用一下:
“別跟我煩!你對我多兇!把我看得連個用人都不如。”
她又惡狠狠的,憤憤不平的,把他的罪狀說了一大堆。
他有氣無力的做了個手勢,苦笑一下,走開了。
誰也沒聽見槍聲。只有到了第二天事情發覺之後,鄰居們才記起半夜裡聽到靜寂的
街上拍的一聲,好象抽著鞭子。過後,黑夜的平靜又立刻罩在城上,把活人和死人一起
包裹了。
過了一二個鐘點,耶南太太醒來,發覺丈夫不在身邊,心裡一急,馬上起來把每間
房都找遍了,然後下樓走到跟住宅相連的銀行辦公室去;在耶南的公事房中,她發見他
坐在椅子裡,身子伏在書桌上,鮮血還在一滴一滴的往地板上流。她大叫了一聲,把手
裡的蠟燭掉在地下,暈了過去。家裡的僕人們聽見了,立刻起來,把她扶起,忙著救護,
同時把男主人的屍體移在一張床上。孩子們的臥室緊閉著。安多納德睡得象天使一樣。
奧裡維聽見一片人聲和腳聲,很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怕驚醒姊姊,便又睡了。
第二天早上,孩子們還沒知道,城裡已經在開始傳播訊息了,那是老媽子哭哭啼啼
的出去說的。他們的母親根本不能用什麼思想,連健康都還有問題。家裡只剩兩個孩子
孤零零的陪著死者。在那個剛出事的時期,他們的恐怖比痛苦還厲害。並且人家也不讓
他們安安靜靜的哭。從早上起,法院就派人來辦手續。安多納德躲在自己的房內,憑著
少年人的自私心理,拚命教自己只想著一個念頭,唯有那個念頭才能幫助她把可怕的,
使她喘不過氣來的現實丟在一邊:她想著她的男朋友,每個鐘點都等著他來。他對她從
來沒象最近一次那麼殷勤的:她認為他一定會趕來安慰她。——可是一個人也不來,連
一個字條都沒有,絲毫同情的表示都沒有。反之,自殺的訊息一傳出去,銀行的存戶立
刻趕上門來,拿出惡狠狠的面孔對著孤兒寡婦大叫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