態度恰好證實這
個印象。如今他看明白了只有一條路可走,便顯得很疲乏,可是很鎮靜。下了火車,他
在車站大道上跟遇到的幾個朋友從從容容的談天,談著田裡已經有幾星期缺乏雨水,葡
萄長得挺好,還提到晚報上所載的倒閣的訊息。
到了家裡,他對於妻子的慌張和急急告訴他出門後所發生的事,裝做全不在意。她
努力看他的臉色,想知道他這番出門有沒有把那隱憂大患消除;但她逞著傲豈不去動問,
等他先說。他可絕口不提那樁雙方都在痛苦的事,把妻子想跟他接近,逗他吐露衷曲的
意念打消了。他只提到天氣太熱,身體睏乏,說是頭疼得要命;隨後大家坐上桌子吃晚
飯。
他說話很少,精神很疲倦,擰著眉頭,擔著心事,把手指彈著桌布,勉強吃些東西,
也覺得受到人家的注意;他呆呆的望著兩個孩子和他的妻子:孩子因為大家不說話而很
膽怯;太太生了氣,沉著臉,可仍舊偷覷著他所有的動作。晚餐快完了,他似乎清醒了
些,逗著安多納德與奧裡維談話,問他們在他出門的時期做了些什麼;但他並沒聽他們
的回答,只聽到他們的聲音,而且對他們視而不見。奧裡維覺察到了:話說到一半就停
住,不想再繼續下去。安多納德窘了一陣,又興奮起來,咭咭呱呱的說個不休,把手放
在父親手上,或是拿肘子觸他的手臂,要他留神聽她的話。耶南一聲不出,一忽兒瞧瞧
安多納德,一忽兒瞧瞧奧裡維,額上的皺痕越來越深了。女兒的故事講到一半,他支援
不住了,站起來走向窗子,唯恐人家窺破他的心緒。孩子們摺好飯巾,也站了起來。耶
南太太打發他們到園子裡玩去;不一會兩人在花園的小徑中尖聲叫著,互相追逐了。耶
南太太望了望背對著她的丈夫,沿著桌子走過去,彷彿找什麼東西似的。她突然走近去,
一方面感情衝動,一方面怕用人聽到,所以嗄著嗓子問:“安東尼,怎麼啦?你一定心
中有事是的!你有些事瞞著可是什麼倒楣事兒?還是身體不舒服?”
但耶南仍舊把她支開了,不耐煩的聳聳肩,冷冷的回答:“沒事,沒事,我告訴你!
別跟我煩!”
她憤憤的走開了,氣惱之下,暗中對自己說,不管丈夫遇到什麼事,再也不操心了。
耶南走到花園裡。安多納德繼續在那兒瘋瘋癲癲,耍弄她的弟弟,硬要他一塊兒奔
跑。可是奧裡維突然說不願意再玩了,他肘子靠在陽臺的欄杆上,站在離著父親不遠的
地方。安多納德還過來跟他淘氣;他卻很不高興的把她推開;她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
看到沒有什麼可玩,也就走進屋子彈琴去了。
外面只剩下了耶南和奧裡維。
“怎麼啦,孩子?〃父親溫柔的問,〃幹嗎你不願意再玩了呢?”
“我累了,爸爸。”
“好罷。那末咱們在凳上坐一會罷。”
他們坐下了。時方九月,夜色清明。喇叭花甜蜜的香味,跟花壇的牆腳下淡而腐敗
的河水味混在一起。淺黃的蛾繞著花打轉,嗡嗡的聲音象小紡車。對岸的鄰人坐在屋前
談話,悠閒的語聲在靜寂中清晰可聞。屋子裡,安多納德彈著歌劇裡的調子。耶南握著
奧裡維的手,抽著煙。黑影把父親的臉慢慢的遮掉了,孩子只看見菸斗裡一星星的火光,
忽而熄了,忽而燃著了,終於完全熄滅。他們倆都不作聲。奧裡維問到幾顆星的名字。
耶南象所有內地的布林喬亞一樣不大懂得自然界的現象,除了幾個無人不曉的大星宿外,
一個都說不出來;但他假裝孩子問的就是那熟悉的幾個,便一個一個的說出名字。奧裡
維並不聲辯:他只要聽到人家輕輕的說出它們神秘的名字,就覺得有種樂趣。並且他的
發問不是真的為了求知,而是本能的要藉此跟父親接近。他們不說話了。奧裡維把頭枕
在椅子的靠背上,張著嘴,望著天上的星,迷迷忽忽的出了神:父親手上的暖氣把他滲
透了。突然那隻手顫抖起來。奧裡維好不奇怪,便用著輕快的睏倦的聲音說:“噢!爸
爸!你的手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