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伍不久的男小鬼,約有十五六歲,在醫院做“護士”工作(其實只不過是做些日常的勤雜工作)。對於醫務知識還絲毫不懂,在這種萬般無奈的緊急情況下,由同屋剛做了媽媽們的指點,就依靠他幫著把早產的孩子接了下來。然而據說生下來就是死嬰。他很快就把這個不足月的男嬰埋在山腳下了。幸而那時我還年輕,又是頭胎,處在緊張的戰爭情況下,也就顧不了許多。早產後,在這極其惡劣的條件下,我除了一身穿著的單軍裝外,什麼也沒有準備。也就只能囫圇個的睡在五六寸厚的穀草上。八天後,由於情況緊急,當要轉移離開這裡時,扒開炕上的穀草一看。才發現一塊直徑二尺大小的血餅鋪在那裡,因時間緊迫,沒有來得及收拾乾淨就上路了!到了新宿營地,剛剛安定下來,胃裡又鬧起“革命”來,咕咕直叫。眼睛也開始冒金星。由於全屋同志們的關照,叫“護士”給我做了一碗玉米糊糊吃。到正式開飯時,又叫我吃了一碗。在當時,由於敵人的破壞,部隊的供應難於及時的徵集。每人每頓定量只有一碗玉米糊糊。我卻破例地被允許多吃了一碗。從此以後的幾天裡,我每頓都是被照顧的吃兩碗。雖說如此,“飢慌”仍是時時的困擾著我。同屋裡的產婦們,更都是在餓著肚子啊!她們的嬰兒整天像池塘裡的青蛙,大、小、高、低、粗細不同的聲調,有節奏地哭叫著,要求能得到足夠的奶吃,但媽媽們乾癟的乳房裡哪來的足夠的奶汁呢!媽媽們只有用白開水一滴一滴送進他(她)們一個個張得圓圓的小嘴裡。滴時不哭,不滴時就又叫起來。大人、孩子都餓成這個樣子,我哪能再開口要求增加呢?只有忍耐著。這時才真正親身體會到勒緊褲腰帶的必要性。不久,我的愛人郭筠來看我。帶來了二斤白麵,一斤牛肉,一小包鹽——這是火線劇社從每人每天三錢油,三錢鹽的伙食中給我攢下來慰問我的。同屋的同志都參加議論如何享用這好久不見面的細糧牛肉。“包餃子!”大家七手八腳,剁餡的剁餡,和麵的和麵。不一會兒,餃子就下了鍋。全屋的同志們都嚐到了蘿蔔絲牛肉餡餃子。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過年了!過年了!”高興得有說有笑,似乎連剛生下來不到一個月的孩子,也發出了咯咯的笑聲。郭筠來看剛生產的妻子,怎麼連在農村是最普通的產婦食品——雞蛋都拿不出呢?當時,在路西,雞蛋是“高檔”營養品。當年任軍分割槽司令員的楊成武,看到一位譯電員病得厲害,“慎重地考慮了一下,然後掏出筆來,批了個條。”讓供給處給一些雞蛋。要是在冀中,儘管“五一”大“掃蕩”後百姓生活也很苦,但產婦不論好孬還是不會穿身單衣受冷,吃不飽飯。想吃個雞蛋,也還不至於要司令員批條子。
物質生活上的苦,再苦也能忍受,誰幹八路軍也不是為了享福來了。再說,人人都有兩隻手,可以自己生產,保證供給,人人手中都有槍,沒有吃,沒有穿,可以向鬼子要。再說這精神上的苦:冀中部隊和幹部到了路西后,因為冀中一時回不去,自然要改變隸屬關係或重新分配工作。少數人返回冀中開展鬥爭,部分人在當地學習,部分人併入路西單位,還有一些人去了延安。這和我們今天一家企業暫時倒閉,人員需要重新安排的道理是一樣的。這個過程,恐怕不是人人那麼愉快的吧。吳西回憶說:“這是一個巨大的組織變動。當時流行一種說法:迴路東堅持鬥爭的是‘咬牙幹部’,到教導團學習的是‘反攻幹部’,到延安去學習的是‘建國幹部’。咬牙堅持雖然艱險,但在冀中平原鬥爭烈火中鍛鍊成長的幹部都願意返回路東,為保衛家鄉貢獻自己的力量。到冀中教導團學習也比較好動員,一則是學習提高的機會,二則仍是冀中軍區的建制,畢業以後還是要打回冀中去的。劃歸四分割槽的三個團,變換了隸屬關係,對山區生活、作戰都不習慣,特別是脫離了冀中的建制,這是幹部、戰士始料不及的,因而思想上顧慮得較多。”吳西老人只是說,當時人沒想到會這樣,思想上顧慮較多。一位當時在連裡工作的同志,則沒有這麼含蓄了,說部隊從平原到了山區,原來走的是平原,如今走的是山道,原來專門打仗,如今又打仗又生產,生產比打仗多,“許多同志思想轉不過彎,爬山罵石頭磨鞋,開荒罵钁頭磨手。幹部管理不耐心,官兵關係不融洽。”總之,是心裡沒好氣。離開了冀中,離開了家鄉,每天吃的是黑豆,乾的是農活,回來往炕上一躺直嘆氣,部隊又轉屬到別的軍區,心裡有些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此,那些被抽出來返回路東——冀中工作的人,不論是幹部還是戰士,當然精神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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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路西去,到路西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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