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就要給七娘子行禮,“那一日行事莽撞,得罪親家了!”
七娘子忙也上前親手扶住,她尚且沒有用力,四少夫人也就自己站了起來,倒叫七娘子有些吃驚。
兩人目光相觸,彼此倒都有些尷尬,七娘子微微抿了抿唇,笑了開來。“些許小事,何須掛齒……”
四少夫人也笑起來,握住手呵了呵氣,“凍得我舌頭都捋不直了!”
就一邊讓著七娘子,兩人並肩往太夫人的住處走去。
平國公府到底是百年權貴,宅院不比百芳園更小,七娘子方才在側門附近的車轎廳換了轎,進來的那一段路,實際上只是從側門進了二門,宅門之深可見一斑。四少夫人又親自帶著七娘子穿過正院——卻是寥落無人,透過玻璃窗,隱約能見得裡頭的金磚地倒還是亮的,只是多寶閣上空空如也,竟似乎是已有多年無人居住了。
“自從婆婆進了清平苑休養,一住就是七八年,公公又住到了夢華軒去,這正院也就冷清了。”四少夫人看了看七娘子,就含笑對她解釋,一邊領著她從正院後頭的兩重門裡進了許家的小花園,“我們往常也難得出小萃錦,都在園子裡打轉。”
自己不過是多看了堂屋一眼,四少夫人就解釋起來,可見此人乃是識看眉眼的機靈之輩……從做派、從打扮、從談吐來看,何止是一般的庶子妻,江南那一等有數的公侯人家正妻,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
七娘子不敢怠慢,一邊走,一邊就若有若無地打量這位精幹大方的四少夫人。
這是個典型的北方姑娘,身材高挑長相明豔,眉宇間自然而然就有一股豪爽的意思,看著似乎心無城府,身穿錦繡八寶雲紋緞襖,披了大紅猩猩氈斗篷,渾身上下,好似包了一團火,一挑眉就濺出一點兒火星。只是七娘子卻覺得,這火星說到底,還是帶了一絲絲的涼意。
四少夫人也正打量著七娘子,從髮間的珍珠頭面到腳底的蹙金雲履,來來回回地看了三四遍,眼神閃了又閃,卻又收斂了一句話都不說。
兩人安靜了一段路,待得從園門進了許家的花園小萃錦,四少夫人就向七娘子介紹立於園門前的一座假山,“這是特地尋覓來的一塊太湖奇石,一石成山——也多虧一座假山障住,不然一進門,什麼都盡收眼底,也沒意思了。”
天下園林,莫過於蘇州,百芳園雖然說不上是蘇州唯一最好的園林,但江南總督的住處,怎麼也都在水準線以上。在楊家,若有一塊石頭不是太湖來的,倒成稀罕了。七娘子不過掃了那奇石一眼,便漫不經心地一笑,“從太湖運到京師,想必也廢了不少功夫。”
梁媽媽就笑,“七娘子,老身看著倒覺得和咱們蘇州家裡,聚八仙旁的那塊大石頭很像呢!”
七娘子和四少夫人不約而同,都掃了梁媽媽一眼。
卻是各自會意。
孃家人上門,從來都是貴客,若果都是權貴之家,兩邊私下較勁,也是很自然的事。孃家人固然想要千方百計地顯擺自家的硬氣,婆家人卻也熱衷於表達自己的富貴,其實說白了,孃家人不過是要強調出女兒的尊貴,婆家人卻想要闡明媳婦嫁到自家,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如此明爭暗鬥,多年下來,遂成慣例。親家上門,多半是要隱隱鬥一鬥富:你有太湖石,我就有靈璧石,你有田黃石,我就有雞血石,你有和田白玉,我就有富平墨玉……尤其是孃家人第一次做客,婆家人是一定會想方設法,挫一挫孃家人的傲氣。
當然,如若是大太太上門,情況自然不同,兩家主母乃是姐妹,彼此間素來又和睦,這鬥富的事也就沒人會提。可七娘子說是嫡女,又不是嫡女,說是庶女,宗譜上又是嫡出,身份正是尷尬,以許家人的傲氣,未必會甘願把她當嫡女來待,四少夫人從一見面,可以說是就掂量起了七娘子的斤兩。
也難怪大太太這樣緊張,不但親自為她挑了衣服,還把去年合浦縣令孝敬上來,最勻淨的百多粒南珠鑲嵌成的一副赤金珍珠頭面,賞給了七娘子,又令她戴了祖傳的和田玉鐲……無非就是為了告訴許家人:連半個嫡女,我們楊家都養得這樣金貴,五娘子的體面,那是不用說的了。
只是五娘子的嫁妝本來就壓了妯娌們一頭,幾個嫂嫂能否服氣,還是兩說的事,今日赴宴,只怕這三個少夫人,或明或暗,也要挫一挫自己的銳氣,從這方面來打壓下五娘子,也未可知了。
雖說在江南禮俗也重,但進京後,七娘子卻覺得這本來就緊繃繃的禮教裡頭,一下被塞進了更多內容,甚至於讓她有目不暇給之感。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