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讚歎一句,卻又皺起了眉頭,“這除人隸籍,本是邦國之權。一莊私除,若是衛國官府追究起來,只怕難以應對。”
“此一時彼一時,目下大勢,衛國何敢追究?”呂不韋便將路過濮陽時衛懷君的種種做作說了一遍,末了笑道,“衛國君臣,心思盡在聚斂搜刮,只要收得稅金,何管你是隸籍還是國人?再說,若衛懷君稍有異動,我族便揚言遷徙趙國,他卻捨得麼?”
“好好好。”老相里笑得很是開心,“少東見得透,老朽茅塞頓開也!”
父親又呵呵笑了:“這分買田勞,未免繁瑣。呂氏族人左右不缺那幾個錢,索性將耕田送給田戶一半,也是個世代人情。”
“父親差矣!”呂不韋認真地看著父親,“荀子有言,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田戶有勤懶良莠,若無償送田,使垂手而得,便不知珍惜,勤耕勞作之心必減。作價賣于田戶,則能激勵人人勤耕,爭相早日抵消債金,以使耕田歸己。當年齊國之田氏,正是這般‘私制’崛起也。秦國獎勵耕戰,變疲民為銳士,奧秘也正在於獎勤罰懶,豈有他哉!”
父親長吁一聲,竹杖便是一點,“相里家老,此事你便籌劃了,宜早不宜遲,來春啟耕前便分買田土。”
“老朽遵命!”相里家老慨然一拱手,卻又嘿嘿笑得不亦樂乎。
“笑個甚來?”一語未了,老父親也呵呵笑了。
“老也老也,竟經得一回‘呂莊變法’,高興也!”言未落點,三人便一齊大笑起來。
整個冬日,呂不韋便幫著老相里奔波謀劃,將這“呂莊變法”搞得分外紮實細緻。老田戶們感奮不已,全然忘記了窩冬,整日價忙碌備耕,偌大呂莊便是一片熱氣騰騰。大年那日,呂莊社火通宵達旦。父親與老相里硬是被田戶們抬了出去,神靈般坐在火把簇擁的高車上在全莊周遊。呂不韋破例沒有出門,陪著母親在燎爐前守歲。
“不韋呵,娘有一事,你須得有個說法。”老母親第一次這般認真。
“娘,又是婚配事了。”呂不韋笑了。
“婚配事小麼?”母親板著臉,“你業已三十有六,該當續絃了。老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當真,不讓娘看看孫兒了?打實說,我已託家老在濮陽物色得一女,大夫門庭,人家對你也略微知道些個,若是提親,量來沒有大礙。教娘說,這次便成親,你只要住得三月,妻有身孕你便走,娘不攔你。商旅多別,難為人丁呵……”
“娘……”呂不韋眼睛也紅了,“娘,兒多年未得續娶,並非定要官門之女。目下世事,商旅之家已經不再卑賤了。兒若想做個大夫,立即便能做。兒對母親起誓:兩年之內,定然婚配,否則,聽娘指妻!”
“你呵,”母親點點兒子的額頭笑了,“有可意女子麼?”
呂不韋一點頭臉卻紅了:“只是,年歲太小,有些不當。”
“太小?二八小女?”
呂不韋點點頭:“若是大得幾歲,也許便給娘帶回來了。”
“是這女子要嫁你,對麼?”
“娘說得是。”
“不韋呵,”母親慈和地笑著,“女小不為過。只要她家門有教,能跟你甘苦始終,縱是遲得兩年再娶,又有何妨?娘只擔心,你不用使女,身邊又沒有個女子操持衣食寒暖,終是活得不渾全呵。”
“娘,”呂不韋勉力笑著,“夫妻為人倫之首,兒只是不甘輕率罷了。兩年之後,娘定然滿意便是。”
“好,娘便等著了。”母親拭了拭眼角,一如既往地笑了。
倏忽之間,冬去春來,雪消冰開,中原大地的啟耕時節來臨了。便在這耕牛點點的時刻,一騎快馬出邯鄲,渡大河,從白馬津便直下了呂莊。是夜,呂不韋小庭院的燈光直亮到東方發白。清晨時分,駕車執事越劍無便一馬去了白馬津渡口。暮色時分,邯鄲來人也飛馬離莊。呂不韋便也開始了諸多頭緒的忙碌。
這一日,正是清明節氣,夾道楊柳在紛紛細雨中溼漉漉的嫩綠,族中商人的車馬也在細雨中急匆匆的上路了。清晨起來,呂不韋去莊外祭掃了祖先陵園,回來收拾好車馬便要向父母道別。正在此時,卻見相里家老走過來低聲道:“老朽送少東上路吧,兩位老人從後山去祭祖了。”呂不韋痴痴一陣,對著父母親的庭院深深一躬,回身又對家老深深一躬:“相里老爹,拜託了。”老相里頓時老淚縱橫:“少東毋憂,天佑呂氏,老主家平安大吉。代老朽給西門老兄弟道個好……”呂不韋認真一點頭,轉身便大步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