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刀,並退回佣金三十,以表歉意。老朽這便將錢箱運回公子寓所。”
“且慢!”呂不韋漲紅著臉霍然站起,向著田單一拱手便一口氣說了下去,“先生之斷,在下愧不敢當。不韋初入商道,更是初入齊國,慮及舉目生疏,恐誤入陷阱遭人暗算,方才有意到貴社兌錢,以圖讓利結交。兌價我本知曉,心下卻只圖兌得五萬八千即可。不韋本意:雖折損八千刀,卻得貴社援手,保我初出不敗,便是大利。及至老執事報價六萬,不韋便思謀此乃兩廂得利,便一口應允,又以五十金請老執事代僱車隊,而老執事只收了三十金。商戰之道,以牟利為本,兩廂得利,皆大歡喜,何有補償退金一說?要說欺心,也是在下算計在先,與老執事毫無關涉。不韋請先生收回成命,否則在下立即退宴!”呂不韋愧疚難當,一席雖是辭色激昂,額頭卻是汗水涔涔。
“且慢。”田單驚訝地盯住呂不韋上下打量,“足下初入商道?初入齊國?”
“正是。”呂不韋粗重地喘息了一聲,“在下初接父業,操持第一筆生意。”
“來!為足下初展鴻圖,幹此一爵!”田單慨然舉爵,與依然紅著臉的呂不韋汩汩飲了一爵,拱手誠懇道,“足下若不介意,能否見告:為何初出商道便來涉足鹽市?”
“在下卻要先問先生。”呂不韋執拗地漲紅著臉,“雙方已然得利,先生卻要退金補錢,既是得不償失,又是小題大做。在下不明:田氏若素來如此,分明便是有違商道,何以竟能成為天下大商?”
“足下以為,我社此舉乃得不償失小題大做,且有違商道?”
“正是。”
一陣默然,田單起身一拱:“足下請隨我來。”
在兩盞碩大的風燈導引下,田單領著呂不韋來到正廳之後的大庭院,院中古樹參天森森然籠罩著一座巍然石亭。田單一擺手,兩個僕人的風燈便舉在了亭口。明亮的燈光之下,只見亭下一柱青石大碑,碑上赫然八個大字——商德唯信,利末義本!
“這,這出自何典?”一陣愣怔,呂不韋有些惶恐了。
“此乃田氏族訓,先祖所立,至今已經二百餘年。”田單面色肅穆,語氣緩慢而沉重,“田氏根基原本在陳,以商旅入齊,在即墨治鹽而立足。其時齊國商風敗壞,商家惟利是圖,多以白石顆粒碾碎,再以海水浸泡後入鹽牟取暴利。久而久之,天下便傳出商諺:‘鹹不鹹,即墨鹽,五石兩水三成鹽。”各國官市為避坑害,紛紛禁止本國私商涉足鹽業,而一律以官商進入即墨,自建鹽場採鹽。齊國畏懼列國斷鐵,竟是不能拒絕。不到二十年,赫赫大名的即墨海鹽便臭名昭彰,列國一律拒收,國人則唾罵有加。倏忽之間,‘即墨鹽商’在天下便成了無信無義之同意語,惟有奄奄待斃。眼睜睜看著如此巨大之鹽利盡行讓列國瓜分,齊國便將即墨鹽業統歸官營,將私家鹽商悉數趕出即墨。饒是如此,齊國官商的海鹽列國還是拒收,官市鹽便只有賣給齊國人自己了。足下精明過人,當可以想見,對齊國賦稅,此乃何等慘痛之一擊也!”田單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看看目光閃爍臉色不定的呂不韋慘淡地一笑,“那次,田氏也被趕出了即墨,被迫改做了布帛生意。先祖痛切自省,族長斷指立下了這柱血字碑,併為族中留下了一條戒律:田氏子孫但有一人一事欺心牟利,死後不得入族墓族廟……此後幾近百年,田氏之誠信商道才漸漸為天下所知。大父回遷即墨重操鹽業,便也將這柱血碑移回了即墨,以戒後世永不欺心。”
呂不韋聽得驚心動魄,一時間竟是無地自容,不由自主地對著大碑便是深深一躬,回頭對著田單也是深深一躬,躬罷竟是回身便走。
“且慢。”田單扯住了呂不韋衣袖笑道,“足下的故事尚沒說,竟能去麼?”
“先生……”呂不韋眼中噙著淚水,“卑微之心,何顏面對泰山滄海?”
“足下差矣!”田單誠懇地笑著,“縱是聖賢,孰能無過?人能自省,愧色便是赤心。走,你我再痛飲一番!”
重回正廳,感慨唏噓的呂不韋從進入陳城說起,一口氣說了自己初掌商事一個多月的經歷,末了道:“不韋十五歲便隨老父奔波商旅,一心只要改換門庭,使濮陽呂氏成為天下大商,以為只須對商家牟利之種種機巧揣摩透徹,便可翻雲覆雨伸我鴻圖。今日得遇先生,方知商戰有大道,不循大道,終將敗亡也!”
“足下尚未加冠?”神色專注的田單突兀問了一句。
“在下今年十九歲,明年行加冠大禮。”
“足下悟性之高,實屬罕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