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柱今日尋來,便是想給丞相一個訊息。”
“噢?安國君又要出驚人之舉?”
“哪裡話來?”嬴柱細長的眼睛閃爍著,“父王決意巡視關中,丞相有何見教?”
“如此說來,安國君奉王命隨行了?”蔡澤心下驚訝,臉上卻很是淡漠。
嬴柱搖搖頭道:“今晨進宮探視母親,方才得知。”
“沒有大臣隨行?”
“詳情不知。”
“甚時起行?”
“三日之後。”
“好!事或有救!”蔡澤一掌拍下,又連連搖晃生疼發紅的瘦手,“這個機會斷不能錯過,你我都須得同行巡視。說說,安國君有何謀劃,要老夫給你讓道麼?”
“兩岔了,兩岔了。”嬴柱連連擺手,“我本無隨行之心,只是不解父王何以甘冒風險老邁出巡,特來向丞相求教而已。丞相懷計然之學入秦,對治秦富秦必有通盤劃策,我卻爭個甚道了?嬴柱今日申明:此後必與丞相協同謀國,助丞相推行長策!”
“安國君果真魚龍之變也!”蔡澤紅著臉哈哈大笑幾聲,站起來在大石前轉悠著,臉色便沉了下來,“秦王年逾古稀,絕不會有再次出巡了。執意為之,其意明白不過:治蜀大事上道,秦王已生急迫之心;不知會同行,便是對你我失望,豈有他哉?”
“丞相大是!”嬴柱霍然起身,“我正欲全力報國,父王何其不明也?”
蔡澤搖搖頭:“也是事出有因:老夫是蝸身不展,長策虛置。安國君大約是偶有識見而常無膽魄,缺少擔待了。事證在前,怨不得老秦王也。”
“如此說來,一番心血付之東流了?”嬴柱不禁便紅了臉。
“莫急莫急。”蔡澤擺擺手笑了,“目下,你我之於秦王,猶雞肋耳,棄之可惜,咥來無味,明白?”見嬴柱困惑搖頭,蔡澤笑了,“安國君不用費神這等事,只安一顆全力為政知無不言的心便了。”
“不能隨行,對誰個言去?”
“此事老夫擔承,保你三日後隨行出巡。”說罷大手一揮,“走!該回去了。”擺著羅圈步便搖出了樹林,片刻之間,兩輛軺車便向晚霞中的咸陽城轔轔駛去了。
五月初旬,南風吹拂,關中原野倏地遍野金黃。咸陽也頓時熱了起來,連晚風中也裹著烘烘的燠熱之氣。秦昭王最是怕熱,要在往昔,早該到章臺去避暑了。然則,章臺雖好,離咸陽也只有百里之遙,卻終是離開了中樞之地。當此國事艱危朝野浮動之際,國王威權便是鎮國利器,秦昭王如何敢須臾離開?說起來,自長平大戰後秦昭王已經是十餘年沒出王宮了,縱是夏日燠熱,也只有忍了。
熱歸熱,國事還是不能耽擱。給事中幾番選擇,秦昭王便允准了在後宮園林的滈池邊召見一班老臣。這滈池是東引滈水入宮成池,再南流出王宮園林入渭水,是關中兩水在咸陽王城結成的一顆明珠。池中活水流動,碧綠汪洋。岸邊垂柳成行,時有大石亭面水臨風,實在是比大冰鎮暑的王宮書房還清爽了許多。今日,外圍最寬敞的一座石亭便做了小宴鋪排。明月剛剛掛上樹梢,一班應召老臣便陸續來了,一時間交錯行禮談笑風生,池邊一片喜慶。
誰也沒有料到,老秦王這番召見的竟是清一色的經濟老臣:大田令(掌農事土地)、太倉令(掌糧倉)、大內(掌物資儲備)、少內(掌錢財流通)、邦司空(掌工程)、工室丞(掌百工製造)、關市(掌商市交易並稅收)、右採鐵(掌採掘鐵礦石)、左採鐵(掌冶鐵),還有一位駟車庶長,齊楚楚十位老臣。這十位臣子雖然都是經濟大員,爵份、執掌、隸屬卻是三等:駟車庶長為高爵王族大臣,因執掌王族封地生計,關涉經濟而被特召;大田令、太倉令、邦司空三位,為經濟官員之首,位列朝堂大臣,直向秦王奏事;其餘六位,則是開府丞相的屬官,大體皆是大夫級中等爵位,尋常情勢下都是聽命於丞相而不直接面對秦王。此等官員職爵雖低,卻都是實權在握,直接與百業庶民打交道,便被坊間國人呼為“業官”,即專精一業之官員。
依國事法度與秦國傳統,這般三等臣子合為一體被國君召見,是從來沒有先例的。也許正是因了這個緣故,老臣子們禮遇寒暄之後,便三三兩兩地議論起來:
“足下瞅瞅,召來一班致仕老朽,你說老秦王要做甚?”
“無非要大行敬老之風,老王先自垂範朝野,豈有他哉!”
“老哥哥可笑也!若行敬老,能獨敬我等食貨之老?其餘老臣便不算老麼?”
“大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