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騎士放下手中褡褳便大步走了過來,搭眼望去,只見谷底樹林旁的草地上支著一頂白布帳篷,一輛黑篷輜車停在旁邊,兩匹紅馬在草地上悠閒啃草,炊煙裊裊,歌聲隱隱,只是不見人影走動。
“楚歌也。”白衣女子輕聲笑道。
“聽!”紅衣騎士一擺手,兩人屏息凝神,便聞散漫歌聲從谷底隱隱飄來:
布衣遨遊兮瓦釜不鳴
長策未盡兮山河難定
魚龍百變兮恩怨叢生
遠去大邦兮悠悠清風……
聽得一陣,紅衣騎士便是哈哈大笑,放聲喊道:“範叔——,你不當官了?”
歌聲戛然而止,便見谷底樹林中影影綽綽一個身影走出來揮著大袖喊道:“山上,莫非魯仲連乎?”
“果然範叔,天意也!”紅衣騎士一拍掌便撩開大步向山坡下流星般飛來。山下身影也大笑著快步迎來。片刻之間,黑紅兩隻身影便在山腳下擁在了一起。
“去國遨遊,瓦釜不鳴。範叔卻是大雅也!”
“布衣縱橫,無冕將相。仲連依舊本色也!”
兩人互相打量著。曾幾何時,范雎已經是兩鬢斑白,往昔英挺的身材已經顯出了隱隱地佝僂,一領寬大的麻布袍分明是前長後短了,久坐書房的白皙面容也是溝壑縱橫寫滿了風塵滄桑。魯仲連更是見老,一張古銅色的大臉上虯結著灰白的長髮長鬚,一領大紅斗篷襯著隆起的肚腹,身材更顯得粗壯高大,若非那雙依然炯炯有神的豹眼與一口渾厚的齊魯口音,任誰也想不到這便是當年英風凜凜的布衣將相魯仲連。
“仲連,光陰如白駒過隙,不覺老去也!”
“範叔,逝者如斯夫,我輩風雲不在矣!”
痴痴打量之間,兩人一聲感喟,竟是感慨唏噓不能自已。正在此時,卻聞山坡上遙遙飛來一陣明亮的笑聲,便見裙裾飄飄,白衣女子已經從山坡輕盈地飛到了兩人身後,笑吟吟奚落道:“不期相逢,老友白髮,枉自嗟呀!”聞聲回頭,兩人俱各開懷大笑。魯仲連正待介紹,范雎卻擺擺手,兀自上下將白衣女子打量一番,不勝驚訝道:“呀!這便是小越女麼?青山不老,綠水長春,活生生南國仙姑,我等孫女也!” 認真、誇張而又諧謔,白衣女子不禁便是紅著臉咯咯笑彎了腰:“喲喲喲,那我也來猜猜,一臉滄桑,金石嗓音卻是天下獨一無二!分明便是昔年咸陽應侯府那個范雎了?”“噫!”范雎困惑地大聳著肩膀攤開著兩手,“老夫知你易,千里駒小越女如影隨形兩不離。你卻何以識得我了?”魯仲連笑道:“範叔卻是不明白,但凡我與要人密談,她都守在門外或窗下。當年我入咸陽,也是一般。”范雎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道:“十年不忘一聽之音,弟妹好耳力也!”
小越女笑笑,回身便是一個呼哨,山岡上兩匹駿馬一聲嘶鳴便從山坡上飛了下來。小越女從馬上拿下兩個長大的皮褡,笑吟吟道:“範叔有炊鍋便好,今日你倆口福也。”范雎恍然笑道:“我是閒散遊,酒肉炊具齊全,都在車廂帳篷,弟妹根本不用添甚,只動手便了。”小越女粲然一笑:“別個不用,只怕這酒是要添的了。”范雎拊掌笑道:“說得好!楚頭逢老友,敢不醉千盅?不管甚酒,只管上便了!”魯仲連興奮得大手一拍笑道:“好!只一路臭汗溼衣,這道水綠得誘人,先清涼一番再來痛飲如何?”“妙極!”范雎頓時來了精神,“我車上有乾爽衣衫,走!”
這傍山小河是穎水的一條支流,雖然湍急水深,卻清澈得連河床的鵝卵石都清晰可見。魯仲連三兩下剝光衣衫跳入水中便是一陣費力撲騰,水花四濺聲勢驚人,卻只是在原地打轉。岸邊大石上正脫衣衫的范雎不禁哈哈大笑:“東海千里駒,原是個笨狗刨也!”躍身入水,便如一條頎長的白魚飄到了兀自四濺不休的水花中。“噫!”魯仲連抹摔著臉上的水珠便站了起來,“範叔不是旱鴨子麼?”范雎一邊划水一邊道:“祖上三代都是大河船民,能不會水麼?”魯仲連恍然笑道:“噢——,怪道我祖上是獵戶,原是我不會水害得也!”驟然之間,范雎喀喀兩聲咳嗽便踩水站了起來,笑得腰都彎了下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魯仲連卻渾然不覺,大喊一聲又兀自撲騰起來,沉雷般的水聲夾著范雎的大笑聲便瀰漫了幽靜的河谷。
“開席也——”遙遙傳來小越女清亮的呼喚聲。
兩人上得岸來各自換上乾爽麻布長袍,一身清涼大見精神,便是一路笑聲到了裊裊炊煙處。卻見帳篷外草地上已經鋪好了一張大草蓆,草蓆上滿蕩蕩熱騰騰四個大盆,一盆清燉鯉魚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