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一盆燉肥羊飄著嫩綠的小蔥,一盆臨淄魯雞烤得紅亮焦黃,一盆藿菜米飯糰金黃翠綠;四大盆之外,還有一片荷葉上整齊碼著的三五斤切片醬幹牛肉,一大木盤小蔥小蒜,一大碗醋泡秦椒,兩大壇老秦鳳酒外加滿蕩蕩一個酒囊,直是色色誘人。
“彩!”范雎喝得一聲,便是指點讚歎,“一席齊楚秦,弟妹好本事也。”
“嘖嘖嘖!”魯仲連笑道,“不遇範叔,只怕我這老饕還沒有此等口福呢。”
“一路風火逃兵禍一般,有得空了?”小越女笑吟吟解下腰間布圍裙,走過來將手中幾片荷葉在席邊擺好,“來,荷葉後就座。範兄開鼎了。”
“坐。”魯仲連一拉范雎,便在草蓆上大盤腿坐了下來,見范雎還是一撂大袍壓著腳跟挺身跪坐,不禁揶揄地笑了,“範兄終是官場勢派撂不開,那般坐法得勁麼?若非這草蓆太小,我這粗漢便大伸腿了,那何等愜意也!”“說得是。”范雎臉一紅笑了,“這禮坐等閒也便半個時辰,否則兩臀壓得雙腳發麻,站都站不起來。”小越女驚訝道:“喲,怪道貴人們起身要侍女扶持,原本是腳麻也!”范雎不禁哈哈大笑:“布衣沒有侍女,便大盤腿了。”說著一屁股坐實在地盤起兩腿,“好實在,好舒坦!來,開鼎——”說罷拿起粗大的竹筷當的一敲陶盆,便舉起了面前的大陶碗,“楚頭逢故交,風塵兩布衣,快哉快哉!幹!”
“好酒辭!”魯仲連舉碗一句讚歎,“老布衣便與你新布衣幹了!”說罷兩碗一碰,兩人便汩汩幹了。見小越女沒有舉碗,范雎慨然道:“南墨小越女名滿士林,今日卻是第一次謀面,來,老夫與弟妹幹了這一碗!”正要舉碗盡飲,小越女卻一把拉住范雎胳膊笑道:“範兄且慢,我是從來不沾酒,只能用白水替代了。”說罷便捧起面前陶碗,將一碗清亮的涼水只輕輕呷了一口便放在了面前。“噫!”范雎大是驚奇,“白水也只飲一口?”魯仲連呵呵笑道:“範兄不知,她是三日一餐,一日三水,由得她了,你我只管痛飲便了。”范雎卻更是驚奇:“弟妹南墨名士,如何卻修習道家辟穀之術了?”“範兄兩岔矣!”魯仲連笑道:“她這是幼時一段奇遇所成,來日方長,有暇便讓她說給你聽了。來,再幹!”
小越女卻岔開話題笑問:“範兄遨遊,夫人何不共行?”
“雙飛比翼者,豈能人人為之也!”範睢慨然一嘆,“我已將家人送回故鄉了,河谷一莊,桑園百畝,也夠得她母子生計了。”
小越女驚訝道:“都說魏安厘王要給你百里封地,範兄沒有就封?”
范雎搖搖頭:“我為秦相十餘年,出遠交近攻之策,奪三晉土地城池無數,與魏趙韓結下了山海冤仇。三晉迫於強秦之威,雖一力示好於我,我卻如何能陷進這個泥沼?”
“好!”魯仲連一拍大腿,“範兄終是明澈也。魏國連一個信陵君都容不下,你縱然就封不理事,也是安寧不得。走得好!”轉而又是一聲嘆息,“若非長平撤軍,秦王當不會見疑於範兄。說到底,是仲連將你拖進了六國泥沼也!”
範睢一笑,搖搖頭便是一臉肅然:“仲連差矣!長平撤軍,基於秦可勝趙然卻無力滅趙之大勢也。如秦有滅趙之力,範睢豈能主張撤兵?況仲連兄入咸陽見我,秦王盡知。若非如此,我一己之策豈能不見疑於朝野?說到底,長平撤軍原是將計就計,豈有他哉!”
“妙也!”魯仲連哈哈大笑,“自以為範兄中計,卻不料是我鑽了圈套,好!兩清。”
范雎卻又是一嘆:“誰料秦王無端反悔,驟然三次起兵滅趙,皆大敗於合縱聯軍,期間又逼死白起,以致秦國朝野洶洶,以我為替罪犧牲也。當此之時,秦王固不疑我,然我卻已經沒有了資望根基,秦王一旦有變,我豈非白起第二?當真說起來,我之離秦,不在秦王疑我,而在我疑秦王也。”
“範兄此話卻是有理!”魯仲連欽佩間卻又是慨然一嘆,“範兄呵,你知道山東六國最驚詫最疑惑處在哪裡麼?”
“先殺白起,再放范雎,豈有他哉?”
“著!”魯仲連一拍大腿,“如此昏庸老王,守著他等死麼?走得好!”
范雎卻是一陣默然,又淡淡一笑道:“好也不好,不好也好,不說它了。說說你老兄弟吧,不是趙國要對你與信陵君封地授爵麼,如何跑到楚國來了?”
“先乾一碗再說!”魯仲連猛灌一大碗,頓時滿面漲紅氣咻咻嚷了起來,“鳥個封地授爵!不要者塞給你,真要者不給你,如此趙王,安得沒有長平大敗!秦國若是再爬起來,這山東六國我看便真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