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少年國王當真如天子一般無上尊榮。
趙雍沒有露面,他隱身在距王臺外圍三丈高的一架雲車上,卻是興奮得比自己坐在王座上還要沉醉。是他開創瞭如此宏大的基業,又是他眼看著兒子登上了王位,趙國後繼有人,趙國將更加強大。人生若此,夫復何求?便在這沉醉之時,他的心卻猛然顫抖了!
最後是趙國封君的朝貢禮。安陽君趙章是王族嫡出封君,自然要走在第一位。曾經是何等丰采爍爍的太子趙章,今日卻一身布衣一頂竹冠,索索顫抖著躬身匍匐在地,對著王座上的少年弟弟叩頭禮拜,其寒瘦萎靡竟是那般可憐……頃刻之間,便如一盆冷水潑上火紅的炭團,趙雍的牙關噝噝做響,頹然一靠,雲車圍欄竟是喀啦一聲大響!
當晚,主父的篷車便在馬隊護衛下轔轔駛入相國府邸。
“肥卿,我有最後大計,需你全力襄助。”進得書房,趙雍便是當頭一句。
“老臣願聞其詳。”
“趙章初罪,原是錯斷。趙章領軍,又建滅國大功。老夫之意,立趙章為北趙王,專心拓邊,使趙國更為強大。”但見肥義,趙雍便是粗豪不羈全然沒有絲毫矜持作勢。
“……”肥義驚訝地瞪大了一雙老眼,彷彿不認識面前這個鬚髮同樣花白的壯猛老國王了,“主父之意,是要毀滅趙國了?”
“哪裡話來?”也許是心下不塌實,趙雍竟是呵呵笑了,“雖是兩王,並不分治,如何危言聳聽也?”
“老臣縱死,不敢從命。”肥義面色鐵青,“自古以來,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既是兩王,如何能不分國分治?趙國兩分,必起戰端,兩百年趙國便毀於一旦也!主父血火歷練之主,何得出此荒誕不經之策?老臣委實無以揣摩。”
趙雍頓時默然,良久喟然一嘆:“嗚呼哀哉!趙雍之心,何人可解矣?”
“主父之苦心,老臣心知肚明。”肥義卻是毫無遮掩,“當日之錯,在於肥義未能堅執查勘而後定,卻受我王威逼,立下盟誓死保新王穩定趙國,且已載入國史。若說當日有錯,老臣為司過大臣,難辭其咎也!我王縱然錯斷,與老臣也是二分而已。”肥義慷慨激昂,老眼中竟是淚光熒熒,長嘆一聲又道,“主父明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國事紛紜,朝局晦暝,內憂外患交相聚,縱為明君賢臣濟濟一堂,何能保無一人做犧牲?若主父為一己抱愧之心而推倒前斷,國家法度如同兒戲,國勢穩定從何談起?我王英明一世,縱不能如秦孝公之遠慮定國,亦不當有齊桓公晚年之昏聵無斷。何獨功業顛峰之期,我王卻獨斷獨行連出大錯?”
“一派胡言!老夫如何連出大錯了?”
面對驟然一臉肅殺的主父,肥義卻是毫無懼色,昂昂數落道:“錯斷趙章,此其一。盛年退位,無端引發王位之爭,此其二。少年太子方立三月,便扶其稱王,此其三。蓄意讓白身趙章為將,建滅國之功而封安陽君,此其四。目下兩王分趙國,此其五也。既生一錯,又出再錯,名為糾錯,實則大錯連鑄!老臣所言,可曾有虛?”
“肥義!”趙雍憤然一聲,卻是張口結舌。
肥義粗重地喘息著,抹了抹眼角老淚:“私情害國,千古無出其外也。我王為一女子攪亂心神,處置國事首鼠兩端,委實令老臣汗顏也!”
“肥義!老夫殺了你!!”譁啷一聲,趙雍的騎士戰刀已閃電般架到肥義脖頸。
肥義淡淡一笑:“死,何其輕鬆也?老臣便給你那趙王殉葬了。”
“……趙雍拿開戰刀,“你老東西莫打謎,說!趙何有險?”
“主父英明神武,老臣如何能知了?”
“說吧,如何處置趙章?”倏忽之間,趙雍平靜得判若兩人。
肥義一拱手:“老臣之見:趙章果賢,便當為國屈己,安做封君,為將為相,何職不能報效邦國?若趙章不肖,主父縱然不動,趙章一黨必不能久忍也。若趙章兵變奪位,便明證其陰鷙品性,主父何愧之有?”
“你是說,趙章仍有覬覦之圖謀?”趙雍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肥義淡淡一笑,“主父何不稍待一兩年,權且當做試賢如何?”
“……”趙雍的心猛然一沉,“肥義,是否國中還有他情?”
“老臣無可奉告。”
趙雍臉色陰沉地走了。不管肥義如何對他怒目嚴詞相向,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即或肥義譏刺了他不願被任何人非議隻言片語的吳娃,他也不會當真計較。如此骨鯁強臣,危難時便是廣廈棟樑,趙雍一生風浪,如何不明此種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