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緩過神來的負芻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大將軍之言稟報完畢。”
“大將軍沒說,仗如何打法了?”
“戰事尚在謀劃,須依據秦軍動向而定……”
“大謬!大謬啦!”老令尹昭恤猛然拍案,蒼老聲音如風中樹葉,“強敵業已逼近國門,戰場方略卻‘尚在謀劃’?項燕素稱知兵,如此豈非兒戲!秦軍既然尚遠,便當還都與朝共商大計。今項燕既不與朝,又無方略,只大張口要糧草,要衣甲,要兵器!我堂堂大楚,幾曾有過如此大將軍啦!”
大臣們不說話了,連楚王負芻也板著臉不說話了。年青的項梁頗見難堪,卻竭力平靜著心緒,也沒有說一句話。世族大臣們原本期望這個在楚軍中頗有聲名的年青悍將會暴跳如雷,或可藉機搜求得項氏擁兵自重的些許罪證,孰料這個黝黑精悍的年青將軍竟能隱忍不發,一時倒涼冰冰滯澀了。畢竟,項氏也是世家大族,目下又是軍權在握支撐楚國,昭氏為世族之首,昭恤又官居令尹總領政事,發作一通尚算無事,他人便未必能如此輕易地對項氏大將發作了。
“項梁,老夫問你。”大司馬景檉說話了。
“敢請指教。”
“大軍南進汝陰、城父,可是畏秦避戰之策?”
“汝陰、城父,向為郢壽北部兩大要害。我大軍進駐兩地,正是扼秦軍咽喉要道,使秦軍不能南下攻我都城。大司馬之論,末將以為誅心過甚!”
“也算一說。”景檉聳了聳雪白的長眉,“另則,大軍糧草與衣甲兵器,此前皆有徵發,目下未曾開戰,如何便有了虧空?”
“對!此問才是要害啦!”幾個老臣一齊拍案了。
“此前徵發之糧草輜重,目下全數在倉,並未進入項氏封地!諸位若有疑慮,隨時可派特使查勘。”年青的項梁先了卻了大臣們的心病,又奮然道,“秦強我弱,此戰關乎楚國存亡!若不能凝聚國力做長久抗秦之謀劃,僅將此戰看作一戰之戰,則楚國必步韓趙燕魏之路!而若做長久鏖戰預謀,則糧草輜重遠遠不足!此乃大將軍之意,末將言盡於此。”
大臣們真正無話可說了。項梁慷慨激昂,說的是嚴酷事實,是迫在眉睫的大災難。這一點,老辣的世族大臣們還是有數的。去歲王賁軍的狂飆突襲之後,楚國君臣對秦國虎狼是實實在在地領教了一回,再也沒有了輕慢之心。諸般盤詰疑慮者,傳統政風使然也,非不欲抗秦保楚也。楚王負芻原本是精明機變的王族公子,盛年奪位,也算得多有歷練,對秦楚此戰更不會懵懂。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楚國君臣們心照不宣地撇開了項梁,開始議論起如何抗擊秦軍的具體事宜了。
暮色降臨,君臣們終於一致認可了四則對策:其一,立下王命,並以大司馬景檉為特使,嚴厲督導尚在半途的數萬淮南軍儘速北上歸屬項燕;其二,以令尹昭恤兼領大軍後援諸事,全力督導大族封地的糧草徵發與輸送;其三,水軍舟師由江東進入淮水,預為郢壽南遷退路;其四,以洞庭郡為南遷都城所在,萬一此戰失利,則南下以雲夢、洞庭兩大澤為屏障,以水師與秦軍周旋。
諸般謀劃妥當,楚王負芻又設宴為項梁洗塵。楚國君臣都著意撫慰了這位年青大將,殷殷叮囑了諸多向大將軍項燕的撫慰褒獎。及至楚王王命擬好,已經時近三更。年青的項梁心情火急,執意拒絕了楚王賞賜其王城夜居的殊榮,要連夜趕赴汝陰。負芻遂大加褒獎,下令宣達王命的特使隨項梁一起星夜上路。於是,項梁馬隊連夜出郢,風馳電掣向北去了。
項燕巡視完兩地軍營,心頭的烏雲更重了。
自去歲奉命為抗秦大將軍,倏忽將近一年,最根本的大軍集結尚未全部完成,諸多部署運籌更是磕磕絆絆走走停停。截至目下,汝陰要塞的營壘差強完成,原本要求的山石壁壘卻變成了土木壁壘;城父要塞的營壘,索性一道土溝,再加一道土牆垛口;兵器坊制箭,原本將令是三個月出箭五十萬支,可堪堪一年還不到十萬……凡此等等,無論項燕如何怒不可遏地屢屢發作,各部將軍與軍務司馬們都不做任何辯解,挨一頓霹靂斥責之後,又是一如既往地磨蹭著蠕動著。項梁幾次拿起令箭要行軍法,每每最後的那一剎那,令箭都軟塌塌掉進了帥案的箭壺。楚國,這就是楚國,楚王尚且乏力,你項燕又能如何?
便說最要害的大軍調集。依照目下軍制,楚國軍力主要是三方:
其一,散佈各個關塞城防的守軍。戰國之世,齊國七十餘城。楚國地廣,大約將近兩百座城邑,設防城池大約五六十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