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廟堂之衡平。天下六國,王氏父子滅其三,秦國寧無大將哉!秦王縱然無他,群臣寧不側目?秦人尚武,視軍功過於生命,若眾口鑠金,皆說王氏之功盡秦王偏袒所致,群將無功皆秦王不用所致,秦國寧不危哉?王氏寧不危哉?”
“慮及自家安危,父親便著意退讓?”
“苟利國家,退讓何妨,子不見藺相如麼?”
“縱然退讓,亦當有格。何至老態奄奄,舉家歸田?!”
“老態奄奄何妨?老夫要的不是自家氣度,是國家氣度。”
“大臣尚無氣度,國家能有氣度?”
“駁擋得好。”父親一反常態,從來沒有過的溫和,點頭稱讚了兒子一句,又飲下一口涼茶,依舊自說白話了,“當此之時,唯有一法衡平朝局,凝聚人心:大膽起用公議大將,做攻滅最大一國之統帥。成,則戰功多分,衡平朝局;敗,則群臣自此無話,戰事大將可唯以將才高下任之……”
“父親是說,秦王是在冒險用將?!”
“明君聖王,亦有不得不為之時也。”
“父親!”王賁終於不堪忍耐了,衝著父親一瀉直下,“此等迂闊之說,王賁不能認同!自家退讓也罷,老態奄奄也罷,舉家歸田也罷,王賁都可以忍了不說,但憑父親處置。然父親既然察覺秦王起用李信是在冒險,寧肯坐觀成敗,卻不直諫秦王,王賁不能忍!秦王雄才大略,胸襟開闊,王賁是認定了跟準了!縱然心有歧見,縱然與秦王相違,王賁也要坦誠陳述以供決斷!這既是臣道,更是義道!如今父親洞察諸多微妙,卻包藏不說,放任國家風險自流,心下豈能安寧!朝野皆知秦王曾以父親為師,父親卻隱忍不告,寧負‘秦王師’之名,寧負直臣之道哉!王賁明言,父親當以商君為楷模,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不當以范蠡那般捨棄國家只顧自身的全身之道為楷模!父親不說,是疑惑秦王顧忌王氏功高,這與山東六國攻訐秦王有何兩樣!王賁直言,父親不說,我自己上書秦王,爭這個攻楚主將!”
父親只淡淡笑著,始終沒有說話。
“父親,兒告辭。”
“給我坐下!”父親突然一聲厲喝。
王賁沒有坐,也沒有走,只黑著臉釘在大柱旁氣喘咻咻。
“你小子盡公不顧私,何以舉薦李信為將?”
“我……”
“你自以為不如李信?”
“……”
“能使鐵將軍王賁違心舉薦,足證此事不可輕慢。”
“不一樣!……”王賁突然憋出一句,又默然了。
父親嘆息一聲,突然貼著大柱筆直地站了起來,其剽悍利落之態虎虎生風。瞬息之間,王賁雙眼瞪得溜圓,對也!這才是父親,這才是秦國上將軍!父親沒有理睬王賁,大步出亭在山頂轉悠了幾圈,這才走了回來,拍打著亭欄正色道:“你小子,諒也不至於將老夫看做奸佞。然老夫還是要說,你小子還嫩。自以為心無二慮,自以為忠於國家,自以為任何時日可以說任何話,做夢!學商君?說得容易。商君面對的君主是誰?我父子面對的君王是誰?商君面對的大勢是甚?今日大勢是甚?一樣麼?不一樣!只說目下秦王:一則,起用李信確有大局籌劃之考量,該當贊同,說甚去?二則,戰場事奇正萬變,冒險多有,戰勝者也屢見不鮮,況且,楚軍也確實疲弱不堪。此時,老夫若說李信必不成功,只怕連你小子也要反對,況乎群臣?況乎秦王?三則,秦王天縱之才,多年主持滅國大計從無差錯,朝野聲望如日中天,秦王自己也更見胸有成算,說秦王已經有些許自負也不為過。當此之時,老夫以自家評判,強說秦王改變決斷,可能麼?更何況,秦王決斷也有你等一班新銳將軍一力贊同,並非秦王獨斷,老夫何說?說亦何用?只怕除了君臣離心,再沒有任何好處!你小子說,將老夫這個秦王師讓給你,你能去糾纏著秦王憨嚷嚷麼?”
“……”
“世間多少事,只有流血才能明白。”末了,父親淡淡補了一句。
王賁癱坐在亭欄不說話了。良久,王賁提起陶罐猛灌了一通涼茶,向父親一拱手,匆匆大步離去了。父親再沒有喝阻,也沒有說話,只若有若無的一聲嘆息飄進了耳畔。驀然之間,王賁有些憐惜父親,但還是沒有回頭。
三日之後,王賁奉命入宮,共商對楚大戰的最後決斷。
這次是小朝會。秦王的廟堂謀劃三大臣(丞相王綰、長史李斯、國尉尉繚)加上將軍王翦、蒙恬,再加王賁、李信、楊端和、辛勝、章邯等幾員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