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都住閭右,門上都刻姓氏,有甚難了?”
“你是縣吏官身,俺與你沒瓜葛。”陳勝冷冰冰盯著來人。
“陳勝兄,周文為你謀事,你倒與我沒瓜葛了?”
“鳥!謀俺謀到漁陽!謀俺去做屯丁!”
“是屯長!陳勝兄當真懵懂,漁陽戍邊是我能做得主的事麼?”
“有事便說,沒事快走。”陳勝依舊冷著黝黑的瘦骨稜稜的臉。
“我只一件事,聽不聽在你。”叫做周文的縣吏也冷冷道,“此次徵發盡是閭左貴戶子弟,又是兩郡徭役合併,我怕你這個屯長難做,想撮合你與吳廣結成兄弟之誼。你陳勝若不在乎,周文抬腳便走。”
“你?你與那個吳廣相熟?”陳勝驚訝了。
“豈止相熟?你只說,要不要我介紹?”
“要!”陳勝一字吐出,立即一拱手笑道,“周兄見諒,坐了坐了。”
“你老鰥夫一個,沒吃沒喝坐個甚?要見立馬走。”
“走也得帶些吃喝,兩三百里路哩!”
“不用。知道你會騎馬,我多借了一匹馬來,只管走。”
“有馬?好!好好好,走!”
陳勝一邊說話一邊進了破舊的正屋,匆匆出來已經換上了一件稍見乾淨的粗布衣,一手提一隻破舊的皮袋笑道:“昨夜俺烙了幾張大麥鍋盔,來!一人一袋。”周文道:“青黃不接一春了,你老兄還有餘糧,能人也!”陳勝呵呵笑道:“你也不聞聞,這是新麥!甚餘糧?俺是正經自家割麥自家磨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周文驚訝道:“你家地都賣了,你割誰家麥去?盜割可不行,我這縣吏要吃連坐哩!”陳勝搖手道:“你老兄放心,俺能盜割麼?家家沒了丁壯,我給誰家搶割點早熟大麥,誰家不給我兩捆麥子?走走走!”兩人一邊說一邊收拾院落關門閉戶,片刻間便匆匆出了小巷來到村口。周文一個唿哨,兩馬從村外小河旁飛來。兩人飛身上馬飛出了陳裡,飛上了馳道,直向東南而去了。
一路奔來,陳勝一句話沒有,內心卻是翻翻滾滾沒個安寧。
這個陳勝,不是尋常農夫。多年前,陳勝因與暗查土地兼併的皇長子扶蘇不期而遇,陳家耕田被黑惡世族強行兼併的冤情得以查清,耕田得以原數歸還,陳勝也因此與潁川郡及陽城縣的官吏們熟識了。少時便有朦朧大志而不甘傭耕的陳勝,在與吏員們的來往中逐漸見識了官府氣派,歆慕之餘,也逐漸摸索到了自己腳下有可能擺脫世代耕田命運的些許路徑。陳勝謀劃的這條路徑是:先為官府做些催徵催糧之類的跑腿雜務,憑著手腳勤快利落肯吃苦,慢慢積得些許勞績,使縣吏們舉薦自己做個里正亭長抑或縣吏之類的官身人物。在陳勝心目裡,這便是自己光宗耀祖的功業之路。陳勝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做到。因為,大秦官府比潁川郡曾經的韓國楚國官府強多了,既清明,又公正,只要你辛勤勞作又有幹才,官府一定不會埋沒你。
譬如陳勝最早認識的這個周文,原本是楚國項燕軍中的一個軍吏,名號頗怪,誰都記不住。楚國滅亡後,周文流回了陳郡老家。因識文斷字,兩三年後,周文便被鄉老以“賢者”之名,舉薦到陳城縣府做了田吏。周文勤於政事,頗有勞績,很快又被升遷到潁川郡的陽城縣做了縣丞。後來,周文在與陳勝的一次聚酒中頗有醉意,陳勝便問周文做過甚官。周文高聲大氣地說,視日!陳勝問視日是甚官?周文滿臉通紅地嚷嚷說,知道麼!楚軍巫術之風甚盛,視日是楚軍專設的軍吏,職同司馬,專一地觀望天候雲氣,為大軍行止決斷吉凶哩!陳勝大是景仰,糾纏著周文要學這視日之術。周文萬般感慨地拍著陳勝肩膀道:“大秦官府公道哩!你學這虛叨叨本事頂個鳥用!兄弟只要實做苦做,何愁沒個正經官身也!”也就是從那時起,陳勝看到了腳下的實在路徑,將懵懂少壯之時的空言壯語早已經看做痴人說夢了。
然則,便在陳勝勤苦奔波縣鄉派下的種種事務時,情勢卻越來越不妙了。官府原本說好的,長城即將竣工,直道也即將竣工,之後便是民力還鄉,男樂其疇女修其業。陳勝也將縣令這些話風快地傳給了各亭各里,滿心期盼著即將到來的官身榮耀。因為,縣丞周文已經悄悄地告知了陳勝,民力歸鄉之後縣政便要繁雜許多,他可能擢升縣令;其時,周文將舉薦陳勝出任亭長或縣府田吏,合力將陽城治理成大秦法政之楷模!可不到一年,天神一般的始皇帝驟然歿了,天地乾坤眼看著飛快地變得沒鼻子沒眼一團漆黑了。非但原本說要返鄉的民力不能返鄉了,還要繼續徭役大徵發。驪山陵、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