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想再說了……李斯啊李斯,你若不能洗刷自己,便將永遠地要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不能,不能!李斯不能是禍首,李斯必須成為原本的正道功臣!李斯要做自己該做的事,不能再聽任趙高擺佈了……
渾渾噩噩的夢魘裡,李斯為自己謀定了最後的對策。
夢魘未消,又一個驚人的訊息傳進了丞相府。
當府丞一臉惶恐而又囁嚅難言地走進草藥氣息瀰漫的寢室時,李斯便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李斯不想問,卻也沒有擺手讓府丞走,灰白的臉色平靜而呆滯,似乎已經沒有知覺了。府丞猶疑一陣,終於低聲道:“稟報丞相,治粟內史鄭國,奉常胡毋敬,兩人一起,一起死了……”李斯猛然渾身一抖,連堅固的臥榻也咔嚓響動了,脫口而出的問話幾乎是本能的:“死在了何處?何人勘驗?”語速之快捷,連李斯自己都驚訝了。“在奉常府,廷尉府大員正在勘驗屍身……”府丞話音未落,李斯已經翻身坐起,說聲備車,人已神奇地從病榻站到了地上。
車馬轔轔開進鄭國府邸時,廷尉府吏員們正在緊張忙碌地登入著勘驗著。李斯的軺車直接駛進了府邸,停在了出事的後園茅亭外的池畔。李斯沒有用衛士攙扶,徑自扶著竹杖下車了。走進茅亭,李斯還沒察看屍身,先匆忙問了一句:“兩老有無遺書?”廷尉正答說尚未發現。李斯略微鬆了口氣,一跺竹杖低聲道:“教廷尉府人等退下,只你一人與老夫勘驗。”廷尉正拱手領命,轉身便下令,教廷尉府吏員們到遠處池畔待命了。
茅亭裡外清靜下來,李斯這才仔細地打量起來。這座茅亭下,李斯與胡毋敬不知幾多次聚酒慨然議論學問治道。李斯熟悉這片庭院,更熟悉這座茅亭。在一統天下後的大秦朝廷中,只有胡毋敬這個太史令出身的重臣,還能與李斯敞開心扉論學論政,與其餘大臣聚議則只有國政事務了。唯其如此,這座奉常府,是李斯被千頭萬緒之瑣細事務浸泡得煩膩時必然的光顧之地。但在這座茅亭下,李斯便能直抒胸臆,慷慨激昂地傾瀉自己的政學理念,縱橫評點天下學派,坦誠臧否諸子百家人物,會商解答胡毋敬統領帝國文事中的種種疑點,舉凡天文地理陰陽史籍博士方士無不涉及。在李斯的心目中,胡毋敬是戰國名士群中一個特異的老人,既可治史治學,又可領事為政,堪稱兼才人物。因為,胡毋敬的迂闊氣息很少,從來沒有以被諸多學子奉為圭臬的先王大道諫阻過帝國文明創制。也就是說,在文明創制的諸多爭論中,最有可能與博士們一起反對始皇帝與李斯的奉常府,在胡毋敬的統領下,倒實實在在地成了帝國文明創制的根基力量之一。如此一個胡毋敬,老了固然老了,二世即位一年多也多告病臥,幾乎是深居簡出了。然則,胡毋敬畢竟無甚大病,如何飲一次酒便死了?
兩位老臣死得很奇異。兩人在亭下石案相對而坐,人各一張草蓆。石案中間是兩鼎兩盤,鼎中是燉胡羊,盤中是涼苦菜,兩鼎燉羊幾乎未動,兩盤苦菜卻幾乎都沒有了。胡毋敬面前的銅爵還有七八成猶在,鄭國面前的銅爵卻空蕩蕩滴酒皆無。胡毋敬靠著身後亭柱,面前擺著一支尺餘匕首,平靜的臉上盪漾著一絲神秘莫測的笑意;鄭國卻手扶探水鐵尺身體前傾,老眼憤憤然盯著胡毋敬,似乎在爭辯何事,似乎在指斥何人。旁邊的兩隻酒桶很是特異,一桶是罕見的韓國酒,一桶卻是更為罕見的東胡酒,韓國酒已經空了,東胡酒則剛剛開啟……
家老稟報說:鄭國大人是昨夜二更初刻來造訪的,與奉常大人在書房說話直到四更,一直關閉著書房大門,誰也沒能進去,誰也不知道兩位大人說了些甚。四更末刻,兩位大人出了書房,在月光下游盪到了茅亭。奉常大人吩咐擺酒,並指定了酒菜。家老部署停當,留下一個侍酒老僕,自己便去忙碌了。侍酒老僕稟報說,酒菜擺置完畢,奉常大人吩咐他下去歇息,不要再來了。老僕放心不下,遠遠隱身在池畔石亭下預備著照料諸事。茅亭下的說話聲時起時伏.老僕年老耳背,一句話也沒聽得清楚。直到五更雞鳴,茅亭下驟然一陣異常笑聲,之後便久久沒了動靜。直至晨曦初現,老僕終於瞅準了亭下兩個身影如石雕般久久不動,這才趕了過來,兩位大人已經歿了……
“丞相,似是老來聚酒,無疾而終。”廷尉正謹慎地試探著。
“傳喚醫官,勘驗兩爵殘酒。”李斯沒有理睬廷尉正。
片刻之間,廷尉府的執法醫官來到。醫官先拿起兩爵殘酒細嗅片刻,又拿出一枚細亮的銀針伸進胡毋敬酒爵,銀針立即變成了令人心悸的紫黑色。醫官低聲道:“奉常所飲,有遼東鉤吻草毒。”一片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