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用李信,老臣不以為壞法。”尉繚扶著竹杖顫巍巍站了起來,“秦軍新起,大將多為新銳。滅國之戰,更是五百年未曾經歷之存亡大戰。我軍摸索而戰,付出代價事屬必然,偶有閃失更是在所難免。法以強國,法以愛民,此商君之言也。若敗戰必殺將,則將能幾人存哉!將之不存,國何以強?民何以安?夫天下有戰以來,若武安君白起之終生不敗者,是為戰神,萬中無一也。常戰之將,勝多敗少足矣!春秋之世,秦軍東出大敗,穆公不殺孟、西、白三將而最終稱霸。今日秦國要一統天下,豈能無如此襟懷也!”
“老國尉此論,諸位以為如何?”嬴政叩著書案沉吟著。
“國尉之論,臣等贊同!”舉殿異口同聲。
“好!”嬴政一陣大笑,“隴西主將之所以未定,本王也是犯難。隴西郡守說過幾次,隴西將軍阮翁仲勇猛絕倫,只是運籌稍差。若是小戰,本王信得翁仲。然則,此次匈奴西羌聯兵大進,隴西一旦有失,關中立見危機。故此,我也想到了李信……”嬴政沒有再說下去,起身走下了王臺,走到了尉繚面前,肅然地深深一躬,“老國尉公心至大,開嬴政茅塞,謹受教。”
“秦王有此海納胸襟,天下定矣!”老尉繚跺著竹杖哽咽了。
“不說了。”嬴政轉身下令,“蒙毅立刻擬定王書,調李信兼程還都!噢,要對上將軍備細申明朝會情形。”蒙毅答應一聲,立即轉身去了。
在各方官署都在緊張運轉的時候,李斯卻病倒了。
在天下將一的前夜,秦國的所有官吏都倍感壓力之巨大。與戰事軍事相關的官吏,人人忙得腳不沾地。兵力調遣、民力征發、新兵訓練、糧草輸送、兵器製造等等等等,數不清的大事急事都得風風火火緊急辦理。所以,武事各署經常是空空如也,官吏們幾乎很難在官署停留得片刻。與之相反,文官各署則是人如流水車如穿梭,經常的滿員議事晝夜不息。比較而言,兵事雖忙,然對秦入秦官都是輕車熟路,成例多多經驗多多,無非不亦樂乎地跑斷腿說破嘴而已。政事卻不然,十有八九都是聞所未聞的新情勢新事端,無法可依無章可循,卻又必須得立下決斷,此等忙碌便平添了幾分焦慮一片亂象。自朝會結束,李斯一直在王城連續守了一個月沒有歸家,日日只睡得至多兩個時辰,人變得精瘦,眼亮得精光。自西周以來,官署法度便是五日一歸家,歇息一日復歸官署。直到戰國之世,此等傳統也沒有大的改變。末世的山東六國甚至比春秋時期更松,政事蕭疏法度鬆弛,常常是小官吏蝸居在家不出,大臣則索性便回了封地。只有秦國,自這位秦王嬴政親政,鉚足了勁地晝夜運轉,無一處不熱氣蒸騰,無一處不緊張忙碌……三日前,李斯終於昏倒在了書案,太醫說是中暑又中風,非靜養服藥不能恢復。若非這次暈厥,大約秦王也不會強令他歸家養息。
盛年之期,養息者何,便是補覺。
午後時分,李斯正在庭院樹下酣睡得呼嚕聲震天,卻被搖醒了。長子李由雖尚未加冠,卻老成持重得大人一般,低聲湊近父親耳邊說,秦王來了。李斯一激靈坐起,忙問到了何處?李由低聲說,已經在正廳等候了半個時辰。又說,不能教秦王再等了,他已看了三次日頭。李斯顧不得再聽兒子訴說自己的評判,大步走到盛滿清水的石槽前洗了洗臉整了整發,再戴上了那頂居家常冠,大步匆匆地向前庭去了。
“斯兄,病情如何了?”嬴政笑著迎了過來。
“臣,參見君上。”李斯很有些惶恐,畢竟秦王太忙了。
“居家無定禮。來來來,斯兄坐了說話。”
“臣已大睡三日,好多也,沒病!”
“兩眼還是赤紅……小高子,先拿一匣冰來!”
趙高捧來了一方玉匣。嬴政堅執親自扶著李斯躺好在草蓆上,又親自用兩方白布裹好冰塊,一方敷在了李斯雙眼上,一方敷在了李斯額頭上。李斯再沒有說話,淚水卻從白布下流滿了臉頰。嬴政笑道,你只躺好消火,聽我說話便是。及至兩方冰塊融化,李斯霍然坐起,嬴政已經將大要說完了。嬴政說,各方戰事已經沒有大磕絆了,目下最要緊的是要拿出一個盤整天下的大方略來。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是不行了。同時,朝局也得有所更新,他在離開楚地之前徵詢了上將軍,上將軍也是一般想法。此等重任,只怕要有勞斯兄了。
“君上,臣立即與廷尉府會商……”
“不。不是會商,是領事。”
“君上,廷尉是高爵重臣,臣只是長史……”
“本王,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