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與秦國多次交惡,羋王妃都沒有在宮中失寵,反而將兩個能幹的弟弟都引薦給了秦惠王,紮紮實實地從小吏做起,竟是決意在秦國紮根了。這兩個弟弟,一個是這個魏冄,另一個便是藍田將軍羋戎。魏冄文武皆通,沉穩有才略,由東部小縣少梁的縣吏做起,督耕極是紮實,三年後便接任那個歌功頌德的屠岸忠做了少梁縣令;又三年,竟將少梁縣變成了富民一等縣。張儀與樗裡疾聯名舉薦,秦惠王便擢升魏冄做了櫟陽令。
甘茂要秦王接見這個櫟陽令,也是他有心佈置的一顆極為重要的棋子。
但是,甘茂卻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魏冄,心中確實拿捏不準對他說到何種程度?藍田將軍羋戎是羋王妃的同父異母弟,在禮法血統上要更近一層,加之羋戎軍旅行伍出身,性格坦直,與國中大臣又素無瓜葛,甘茂一開頭他便立即慷慨激昂地明誓。當甘茂拿出兵符,調定五千鐵騎請羋戎率領時,羋戎沒有絲毫的猶豫便答應了。人皆如羋戎,事情自然好辦。然則,魏冄卻是大大不同羋戎。據甘茂所知,魏冄非但與國中大臣多有交往,且與現職左庶長的王子嬴壯也頗有往來,當此微妙之時,他的真面目尚不清晰,遑論挺身而出?看清魏冄,說服魏冄,甘茂還真不敢說有幾多成算。畢竟,權力場角逐,重的是權力得失,血緣親情並非萬無一失的紐帶。這個魏冄已經在秦國做到了櫟陽令的位置,安知他沒有自己的朋黨?
“稟報上將軍:”中軍司馬王齕匆匆走了進來:“櫟陽令奉詔起行,隨後便到!”
“如何起行?帶護衛多少?”甘茂立即跟上一句。
“軺車一乘,獨自起行,無帶護衛。”
甘茂眼睛一亮:“好!你守在王帳外,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嗨!” 王齕應命,便大步出帳去了。
國王車駕駐紮,尋常總是三層護衛:禁軍營帳最外圍,隨行兵車圈起的轅門與兵車將士第二層,轅門內王帳外的貼身護衛為第三層。由於洛陽驟變,甘茂便成了常居王帳排程的“秦王”,非但日每要與太醫商議如何給咸陽通報秦王傷情,還要應對一路上必須要秦王出面的各種覲見。也是甘茂久做長史,長於秘事,當初將秦惠王的病情竟能瞞得鐵捅也似,一路上小心翼翼,竟是沒有出任何差池。甘茂心知維持宮闈機密的要害是左右心腹,所以在秦武王暴死的當晚,便在孟津渡口將秦武王的原班內侍、侍女、隨行嬪妃全部集中,編成了一個行軍部伍,由王齕親自挑選了一個鐵騎千人隊監管行軍。部伍編成,甘茂請出秦武王親賜的鎮秦劍,當面對這些最知真情的王宮內僚下達嚴令:“不許與外部任何人會面!不許私相議論任何事!不許與監管軍士說一句話!但有違反,立斬無赦!”非常時刻,這些內僚們見甘茂殺氣騰騰的模樣,倒是噤若寒蟬,人人做了啞巴一般匆匆隨軍,還真沒絲毫洩漏訊息。內僚一去,甘茂的王帳班底便只有五個人:一個外臣熟悉的老內侍,一個常侍秦武王身邊的美妾,一個太醫令,一個經常隨從的貼身劍士,一個擬詔出令的掌書。而這五個人,都必須聽從王齕的號令定行止。每日一紮營,王齕便仗劍守在王帳帳口,甘茂則坐在外帳處置公文,其餘五個符號人物便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晃悠,守著人影幢幢一片草藥氣息的內帳,倒是與尋常時的王帳一般無二。
王齕剛剛在帳口站定,便見一輛青銅軺車轔轔駛到轅門口外,接著便是一聲高亢明亮的楚音秦話:“櫟陽令魏冄奉詔晉見——”
王齕高聲傳進,便聽帳內老內侍匆匆腳步與稟報之聲,片刻間便見老內侍走到帳口喊出一聲臣子們極為熟悉的尖亮傳呼:“櫟陽令魏冄覲見——”話音落點,老內侍伸出長大的蠅刷木把兒,“啪!”地一挑,便極為熟練地打起了帳口厚重的牛皮簾。
秦武王有個朝臣熟知的喜好:但凡居所行營,都要燈火大亮纖毫必見。這轅門內便是軍燈高挑,風燈夾道,王帳內外更是一片通明。如此一來,正對著帳口坐在外帳大案前處置公文的甘茂,便與大步走進轅門的魏冄相互看了個一清二楚。只見來者身材高大,頭上一頂四寸黑玉冠,身上一領黑絲斗篷,內穿本色牛皮軟甲,腳下更是一雙長腰牛皮戰靴,一副連鬢絡腮大鬍鬚圍著又長又方的白亮臉膛,竟是斯文中透著威猛,雖然手無長劍,只提著一條短杆馬鞭,卻分明一位荊楚猛士。甘茂以雜學著稱,對相學也算通曉,遠看魏冄起腳飄悠,下腳卻沉穩有力,步態方正而雙肩略擺,迎面看來竟是虎虎生風,心下便暗暗讚歎:“此人虎踞之相,只可惜霸氣重了些許。”
魏冄已經大步進帳,卻只對迎面高座的甘茂一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