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司馬錯灑脫離朝,甘茂便驟然凸現出來,在三個月間連升六級爵位,做了丞相兼領上將軍,權傾一身,炙手可熱,在秦國曆史上竟是獨一無二。
然則甘茂很清楚,在極為看重軍功的秦國,不管你是什麼高爵重臣,沒有赫赫戰功,便沒有深植朝野的根基,對於外來名士,便不能算在秦國站穩了腳跟。赫赫大功如商鞅者,若沒有一戰收復千里河西的最後大手筆,在秦國也不會形成舉國世族連同秦惠王一起也無法撼動的根基,竟是生前如聖,死後如神,使秦國朝野永遠在商鞅的軌跡上行進。在名義權力上,甘茂雖然已經可與商鞅比肩,但在實際根基上卻是霄壤之別。且不說秦國民眾根本不知甘茂為何許人也,便是在朝在國,他這丞相也遠不能如張儀那般揮灑權力,他這上將軍也遠不能如司馬錯那般獨領三軍而舉國傾心。有個總是嘿嘿嘿的右丞相樗裡疾矗在那裡,甘茂的丞相權力就只能是個領銜架子。有個醉心兵事的新秦王,甘茂的上將軍權力也只有大打折扣,實際上也就是個處置軍務城防糧草輜重的國尉而已。說是國尉,也只是對上將軍權力而言,而不是自己能真正地行使國尉權力。國尉府的那些大小司馬及其管轄的府庫要塞將領,個個都是浴血殺出來的悍將,人人都有一身疤痕晶亮的紅傷,都有赫赫軍功爵位,都能歷數秦國名將的用兵戰例,你沒有大才奇功,便休想讓他們如臂使指般服從,事事都會碰到無數磕絆……所有這一切,甘茂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打幾場大勝仗,他在秦國便是永遠的尷尬。
三月中旬春暖花開,甘茂統領十萬大軍直逼宜陽。
可就在大軍開出函谷關的那天晚上,前軍主將白山帶著一干將領來到中軍大帳,竟勸甘茂停止進攻宜陽。甘茂沒有發作,只是黑著臉冷笑:“白山,你身為大將,不知王命不可違麼?”白山卻是不卑不亢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日宜陽已經有備,我軍縱然浴血攻下,究竟所得何益?望上將軍陳明君上,莫使秦國銳士血流無謂。”甘茂壓著怒火正色道:“白山,秦王對本上將軍說過一句話:兵車通三川,秦軍入周室,死無恨矣!下宜陽、通三川、入周室,此乃秦王雄圖大略也,你等敢以些許傷亡計較?”
帳中一時肅然無聲,卻有一個年輕將軍從後排走出拱手道:“上將軍此言差矣。兵者,國之大事也。何能以秦王率性一言,而決大軍所向?”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犯上!”甘茂終於忍不住了,拍案霍然起身。
“末將千夫長白起。有言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這個白起竟是平靜冷峻,全然不象一個小小的千夫長。
“白起?”甘茂卻是心中一動。目下秦軍中誰不知曉這個白起大名?秦王嬴蕩在白起卒伍中做過力士卒,對白起讚歎得無以復加,甘茂如何不知?但在大軍之中身為最高統帥,如何能讓一個千夫長如此侃侃論兵?便厲聲呵斥:“一個千夫長也妄言軍國大計,成何體統!”
白起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永遠都不會笑:“商君變法以來,我秦國兵鋒所向無敵,皆因上下同心。將士盡抒己見,廟堂方能算無遺策。今張儀丞相離朝,六國正欲恢復合縱。我大軍輕率東出,正使六國合縱死灰復燃。宜陽之外,已有魏楚趙兵馬十萬之眾,若久攻不下,大軍陷入泥沼,楚國再從背後復仇,秦國豈非險境?望上將軍三思上達,慎之慎之。”
甘茂一時竟無言以對。從內心深處說,他承認這個白起確實有見識,然大軍已經發動,若不戰而回,非但軍功無望,還得落個輕率失策的口實,身為丞相上將軍顏面何存?略一思忖,甘茂沉聲道:“列位將軍:此戰乃新王立威之戰,意在震懾六國!諸將見仁見智,戰後儘可上書秦王。然則,目下斷無改弦更張之可能!惟有打好這一仗,使六國知難而退,秦王或可重定方略,否則,只有自亂陣腳!白山將軍以為如何?”
白山是前軍大將,秦軍的絕對主力,來者又大都是他的部將,白起還是他的族侄,甘茂自然首先盯住他說話。也是白山沉穩持重,在軍中極是顧全大局,甘茂也想讓他體察自己的一番苦心,否則這仗是沒法打的。白山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看了白起一眼,大手一揮:“走!回帳準備去,好好打仗。牛曳馬不曳,軍法從事!”眾將鏘然一拱:“遵命!”竟是整齊出帳去了。白山向甘茂一拱手:“上將軍,末將告退。”也徑自走了。
甘茂雖然鬆了一口氣,心中卻也老大不快。這十萬旌旗究竟是誰說了算?一個前軍主將,竟然比他甘茂更有威懾力,哪個上將軍受得如此窩火?可甘茂沒有辦法,秦王要立威,自己要軍功,這仗肯定要打。可這些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