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齕沒有在城外的狼山駐紮人馬而已。就位置而言,狼山與光狼城恰恰便在秦軍老馬嶺營壘的中間段稍微前出,正與長平以北的趙軍幕府遙遙相對。
一到狼山嶺下,白起便下令在山麓紮起一座小營,所有戰馬都留在營地由一千軍士留守,其餘將士一律揹負物資步行登山。大軍對峙三年,狼群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唯腳下處處可見的白色幹糞團做了昔日狼群的統治印記。到得山頂,白起的中軍司馬與王齕一陣低語,王齕便指派兵士軍吏清理整治一座最大的山洞,同時設定雲車纛旗等一應號令器具。天亮之後,白起又下令王齕調來五萬精銳步軍,在狼山前坡立即開始構築壕溝壁壘,務求隱蔽於林木之後,使趙軍遠望不能覺察。
暮色降臨,山頂佈防山間道路等已經就緒,山洞幕府也已經整治妥當。山洞中燈燭煌煌,整個山嶺卻是一如既往的一團漆黑。隨著陣陣馬蹄,軍吏們便將到達山下的將軍們一個個領上了山洞幕府。初更時分,五十六員將軍全部整肅坐在了兩列六排石墩上,最前派便是王齕、蒙驁、王陵、桓齕、嬴豹、胡陽六員大將與國尉司馬梗。嶙峋猙獰的山洞壁石下,一方碩大的青石板便做了帥案。洞壁上靠著一張足足兩人高的木板大圖,圖題赫然四個大字——上黨山川。大板圖下便是肅然佇立的白起:一身精鐵甲冑,一領黑錦金絲斗篷,拄著一口只有鐵鷹劍士才能擁有的重型長劍,兩鬢斑白如霜,通體黑如鐵柱,兩道粗大的口紋託著溝壑縱橫粗糙黝黑的臉膛,一雙秦人特有的三角眼凝著一束亮光動也不動地釘在了大將們臉上。
初更刁斗“當!”的一響,王齕便從前排霍然站起:“秦王詔書!”
將軍們唰的一聲整齊站起,拱手赳赳一聲:“接詔!”
白起身邊的中軍司馬跨前兩步,展開一卷竹簡高聲誦讀:“大秦王特詔:長平會戰,事關興亡,特命武安君白起秘密出掌大軍,左庶長王齕副之。三軍將士,但有洩露武安君為將者,立斬無赦!秦王嬴稷四十七年八月。”
“武安君出令!”王齕對著白起一拱,便坐回了將墩。
“諸位,長平大決,便是秦趙兩國的生死大戰。”白起拄著長劍兩大步便到了帥案之前,渾厚威嚴的聲音在洞中激盪著,“閼與之敗後,老夫與諸位期盼這場大戰,盼了三十餘年。今日,終是讓我等盼到了。生為秦軍將士,我輩當真大幸也!”
“大秦鐵軍,百戰百勝!”舉座大將便是齊聲一吼。
“戰勝之心,摧堅之勇,誠然可貴也。”白起語調陡地一轉,“然則,老夫今日第一道軍令便是:但有輕視趙軍而翫忽戰陣者,軍法立斬!”白起目光掃過大將們緊繃繃的臉膛,“人言,趙軍善攻不善守。然則我軍與趙軍對峙三年,何僅得一道西壘而已?此足可證:趙軍善攻亦善守,為天下攻守兼備之精銳大軍!諸將謹記,趙軍有四長:輕猛剽悍,隨身足食,久守求攻,主將氣盛。惟其如此,輕敵必敗!”
“謹遵將令!”舉座將軍肅然一呼。
“然則,趙軍亦有四短。”白起嘴角一抽搐,笑意未及盪開便淹沒在黝黑粗糙的溝壑之中,“其一,攻戰心切而棄壁壘。其二,倚仗隨身軍食,忽視軍炊糧道。其三,攻堅器械不足,多賴弓弩長刀。其四,主將輕敵,偏頗一謀。此趙軍四短也。”
山洞中靜得唯聞喘息之聲。將軍們都很清楚,每遇大戰,武安君都要先行廓清兩軍大勢,往往是所說敵情之翔實連身處前敵的將軍們都大是驚訝,而廓清敵情之後,便是大刀闊斧的破敵之策。將軍們屏息等候的,便是這最令人心跳的時刻。
“我軍破敵,便是十六個大字。”白起一字一頓,字字夯進山石一般,“以重製輕,以退制進,斷道分敵,長圍久困!”
王齕一拱手:“武安君明示!”
“十六字方略,以重製輕為根本。”白起回身伸出長劍一圈大板圖,“上黨雖縱橫六百里,然卻是山巒重疊水流交錯,唯長平三水河谷間,堪堪容得大軍戰場,而絕非陰山數千裡大草原,可任意縱橫馳騁。當此戰場,輕猛馳突必得受制。我軍若以輕銳之師對陣,一則正投其所好,二則大失地利依託。《孫子》雲: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阨遠近,上將之道也。趙括代廉頗,棄壁壘壕溝而輕銳猛攻,如此必然失卻地利之便!我軍唯反其道而行之,但以重兵重器困其於重地,最終擊其疲惰!此謂以重製輕,破敵之道也。”
將軍們不約而同地長吁了一聲,欽佩之情油然寫滿臉膛,然則武安君素來剛嚴不苟言笑,將軍們也從來不敢在他的帳下喝彩讚歎,便都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