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左庶長,我說的,是這背後的那隻黑手,如何揪法?”王軾忿忿道:“這是明擺著的怪事!太子目睹沙石充糧,鐵的事實。白村沒有作弊,也是鐵的事實。這新麥納賦,究竟在何處出了鬼?豈非大有蹊蹺?背後無人,豈能如此怪異?”
景監接道:“對。且此人絕非等閒,幾乎要將新法整個掀翻了呢。”
“更陰毒的是,給左庶長樹了死敵。太子、公子虔、公孫賈,牽扯著多少勢力?不將這個藏匿黑手明正典刑,國無寧日!”車英也是一臉黑霜。
衛鞅沉吟有頃,似乎不想延續這個話題,想想又笑道:“你們說得都對,看得也準。白村與太子府中間,肯定有一段引線還埋在地下。然則,目下硬扯這根線,還不到時機。最大的危險,是誘發混亂動盪,而使變法擱淺。此所謂鼠伏於器,投而忌之也。要推動變法,惟有後法治人。只要變法無可阻擋,大局便可底定。諸位須得牢記,當此之際,陰謀,須得陽治。誰人違法,便決然處置。但卻無須大動干戈,試圖一網打盡。”
衛鞅意味深長的一笑,“水下的怪物,不會永遠不露出水面的。”
三人會意的點頭,相視微笑。
第十章 蒹葭蒼蒼
一、鼎沸中游離的浮冰
七月流火,秦孝公終於回到了櫟陽。
大半年之中,孝公在隴西郡與北地郡走遍了每個縣,還跑了許多零散的農耕區和遊牧區。這兩個地區雖然土地遼闊,但卻很是荒涼偏遠。在秦部族還沒有成為諸侯國的時候,隴西和北地就是他們的故鄉。那裡的許多河谷與草原都曾經是他們的生存本土,是被包圍在戎狄部族海洋中的無數個孤島。成為佔據周人本土的大諸侯國之後,秦人舉族遷入成為戰爭廢墟的關中,無數個孤島般的故鄉便被戎狄部族席捲吞沒了。直到秦穆公時期,秦國為了安定後方,全力西進,使三十多個戎狄部落國臣服於秦國旗下,這兩個地區才成為秦國真正的領土。穆公之後百餘年雖說時有叛亂,土地不斷縮小,民眾不斷減少,但最主要的河谷草原卻依然在秦國治下。秦獻公時期,為了這塊後方根基不再被繼續肢解,便將這塊遼闊的地區劃做了兩個郡——隴西郡和北地郡,專設官府,常駐軍隊,取代了原先依靠部族頭領治理的傳統辦法。
秦孝公其所以堅持巡視這兩個邊陲地區,一是他從未到過這兩個郡,很需要有實際的踏勘瞭解。最重要的是,這兩個郡雖然荒涼遼闊,但卻是秦國西部北部的屏障。隴西之外,是流動無常的匈奴、西羌、諸胡與月氏部族等,他們的草原騎兵隨時都有可能閃電般的進攻隴西。北地郡在目下更重要,北面的陰山草原有匈奴部族,東北面的雲中山地是虎視耽耽的趙國。東面是秦國的河西地區,原本有漫長險峻的太行山與黃河天險,卻被魏國在三十年前逐步蠶食,河西盡失,將北地郡壓縮到洛水流域以西。如此以來,魏國、趙國、中山國就都成了覬覦北地郡的兇惡對手。
秦孝公最想知道的是,這兩個鞭長莫及的地區變法成效如何?能不能在變法之後成為堅固的西北屏障?半年巡視下來,尚算滿意。衛鞅的每道法令都及時的送到了郡署,由戎狄部族頭領擔任的郡守也還算忠實的執行了變法法令,廢除了隸農制和牧奴制,河谷耕地和草原牧場也都分給了農人牧民。兩郡的府庫都充實了許多,願意從軍的青壯年也大大增加。秦孝公當即頒佈了兩道詔令:第一道,兩個郡守各晉升爵位兩級,從原來的第七級公大夫爵晉升到第九級五大夫爵。這在地方臣僚中可算是最高爵位了,因為衛鞅的左庶長爵位也才是第十級。兩個郡守自然是感奮異常。第二道:兩郡庶民的賦稅減去三成;兩郡府庫所徵收的財貨十年內用作軍務官俸,免繳國府賦稅。如此一來,兩郡的財政壓力大大減輕,郡守吏員庶民無不稱頌歡呼。兩個郡守向國君慷慨激昂的立誓,決意建立兩郡騎兵,對各種侵擾堅決回擊,絕不使敵國再壓縮秦國土地!
隴西北地的夏天是宜人的,除了正午前後炎熱兩三個時辰外,早晚的山風河風涼爽乾燥,沒有一點兒悶熱難當的感覺。雖則如此,秦孝公整日在山川賓士,少有歇息,幾個月下來,竟成了一個地道的西部漢子——黝黑髮亮,精悍結實。一路東行,過了陳倉山便頓覺一陣漚熱,身上立時汗津津的。秦孝公本想到玄奇的河谷莊園再去看看,卻知道在他離開墨家總院的同時,玄奇也已經到齊國去了。孝公站在山頭上望了一陣,嘆息一聲,便回頭走了。走了一段,秦孝公卻又回馬向河谷縱深馳去。
到得小莊園外,孝公吩咐兩名衛士留在小河邊,獨自一人推開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