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虛應故事。在蒼龍抬頭的二月,王畿國人再也沒有了“一年之季在於春”的奮發勤耕。這一片明媚的春光,便也僅僅成了結束窩冬的一個節令而已。郊外王田的啟耕儀式冷清寂寥,幾乎沒有國人再去聽那肅穆祥和的《周頌》,去看那陳舊鋪排的天子儀仗。家居城內的農夫們,三三兩兩絡繹不絕地牽牛負犁,走出城門,住進井田中的茅屋,在暖和的陽光下慢悠悠地開始了公田的春耕。這是周人的古老傳統,春耕必須首先從井田中央的那一塊公田開始。在周室興盛的時候,年年這一天,王室官員都要親臨王畿每一井的公田,代天子給八家啟耕的農人賞賜,其樂融融的繁忙春耕就此才正式開始。如今,這一切都沒有了。春日原野的歡聲笑語,耕耘勞作的勃勃生機,都隨著洛陽王氣的沉淪而淡淡地消逝了。王畿國人們只是踩著祖先久遠的足跡,順從著積澱了千百年的忠誠,依舊首先耕種著屬於王室的公田。
時當正午,洛陽南門飛出三騎快馬,在井田溝洫的堤道上向原野深處賓士。
“哎——!快看,天子使者,要賞耕了!”有人驚喜地喊了起來。
“我看看。咳!哪裡是天子使者?那是蘇氏三兄弟。”
“別做好夢了。天子呀,還沒睡醒呢。”井臺旁打水的漢子蔫蔫兒笑了。
“蘇氏兄弟出城,看啟耕王典麼?嘖嘖嘖!”一個女人不勝驚訝。
共耕公田的八家男女轟然笑了起來,一個老人停下犂道:“你都不去看,蘇氏兄弟有閒心看那老古經?往東瞅,那是蘇氏別莊,蘇門有大事了呢。”
城外原野的東南處,一片柳林剛泛青綠,在枯黃的原野上鮮嫩醒目。柳林深處,掩映著一片青色磚瓦的大莊園。莊園外的土地溝洫縱橫,井田中耕牛點點,歌聲隱隱。莊園內炊煙裊裊,雞鳴狗吠。在慵懶困窘的洛陽郊野,這片莊園卻是難得的一片興旺。
這就是洛陽國人眼熱稱奇的蘇氏別莊。
按照周人的禮法,王城四野的土地直屬天子管轄,叫做王畿。王畿之民叫做國人。那時土地廣闊,人口稀少,國人都住在王城之內。只是沒有國人身份的隸農,才居住在城外原野叫做“田屋”的茅屋裡。直到春秋亂世,城池依然是國家命脈,集中了幾乎全部的社會財富與人口精華。所以,那時的戰爭才以攻取城池為戰勝目的,每戰不說佔地多少,而只說“拔城”幾座。每逢收種耕耘的時節,住在城裡的國人才出得城外,住進原野井田的耕屋奇Qisuu書網。農事結束,便又回到城中居住。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到了戰國之世,這種“國人居於都”的情況漸漸發生了很大變化。中原諸侯實行變法,廢除了隸農制,昔日只能住在荒郊野外田屋的奴隸也變成了平民。平民有了自己的土地,房屋莊園便慢慢好了起來,既便利耕作飼養,住著又寬敞自在。人口慢慢增加了,土地卻在日漸減少,拓荒開墾便成為天下農人的家常便飯。住在城外的新平民不受出入城門的時間限制,也不受城內官署工商的無端干擾,開墾的荒地多,又可以起早貪黑地勤耕細作多養牛羊家畜,便有許多農人迅速富了起來,超過了居住在都城內的“國人農戶”。時間長了,城池裡的國人農戶也漸漸醒悟,便紛紛變通,在郊田中蓋起了長期居住的瓦房院落,家族中的精壯人口便常年住在郊田莊園,大養牛羊家畜,隨時照料田園溝洫;城池中的老宅便留下老幼弱病養息看守,活泛之人便將多餘的房子改成店鋪作坊,做點兒市易買賣。
於是,城池的人口便慢慢發生了結構的變化——農耕人口漸漸遷出了城池,原野中出現了星羅棋佈的村莊,城池漸漸變成了官署、士人、工匠、商賈聚居的處所和交易的中心。從此,土地便和人口財富連在了一起。打仗也開始看重對土地的爭奪了,佔地多少裡,得民多少戶,也開始成為戰勝的成果。戰敗者也以割讓土地,漸漸取代了割讓城池。
但是,在這熙熙攘攘的天下潮流中,洛陽王畿卻幾乎沒有變化。
就象洶湧波濤中的一座孤島,洛陽王城依然浸淫在萬世王國的大夢裡。國人依然住在王城之內,郊野井田裡依然只有星星點點的耕屋與與隸農破舊的茅屋。三百年前,周平王東遷洛陽時,周圍的王畿之地包容了方圓千里的三川地區,天下諸侯稱為“千里王畿”。三百年過去,洛陽王畿竟萎縮到了“方七十里”,站在洛陽城頭即可一覽無餘,竟成了汪洋大海里的一葉孤舟。儘管如此,洛陽王城裡的國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守著祖宗的禮法,守著久遠的井田,守著蒼老的王城,守著“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躬耕而食,鑿井而飲”的永恆準則,淡淡漠漠地做著周天子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