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不是呼嘯瀰漫的塵霧將這一切都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朦朧蒼茫,這遠遠大過任何軍營的連天燈海,直是亙古未有的壯闊夜景。
嬴政佇立山岡,靜靜凝望,幾乎半個時辰沒有任何聲息。
“君上?”趙高遠遠地輕輕一聲。
“小高子,眼前這陣勢,一夜能用多少燈油火把?”嬴政的聲音很平靜。
趙高暗自長吁一聲走到秦王側後:“君上,這小高子說不清楚。”
“咸陽書房的大銅人燈,一夜用幾多油?”
“這小高子知道。大燈一斤上下,小燈三五兩上下,風燈一個時辰二三兩。”
“王城一夜,用燈油多少?”
“小高子聽給事中說過,王城一夜,耗油兩千斤上下。”
“連綿千餘座營盤,頂得幾個王城?”
“這,這,大約總頂得十數八個了。”趙高額頭汗水涔涔滲出。
“估摸算算,河渠一夜,耗油多少?”
“君上,小高子笨算,大體,兩三萬斤上下。”
“一月多少?”
“君上,百萬斤上下。”
“一年多少?”
“君上,一千五六百萬斤上下。不對,過冬還要加。該是,兩千萬斤上下。”
“這些油從何處來,知道麼?”
“君上,除了牛油羊油豬油樹脂油,秦國還有高奴猛火油,不怕。”
嬴政再也沒有說話。趙高輕聲地喘息著,遠遠地直挺挺站著,當然絕不會饒舌多嘴。如此石雕般佇立,直到碩大的啟明星悄悄隱沒,嬴政還是石雕般佇立著。
“君上,黎明風疾……”
“回行營。”嬴政突然轉身,大步匆匆地下了山。
一進行營,趙高立即到庖廚喚來晨膳。嬴政呼嚕嚕喝下一鼎太醫特配的羊骨草藥湯,又咥下兩張厚鍋盔,臉色頓時紅潤冒汗,冰冷僵直的四肢也溫熱起來,站起正要出帳,王綰輕步走了進來。
“君上,一夜不眠,三日難補……”王綰打量著秦王。
“我又不是泥捏的,沒事。說,都行動沒有?”
“君上,各方人馬已經到齊,只地方改在了幕府。”
“噢?”
“行營轅門太小,幕府有半露天大帳。”
“好。走。”嬴政揮手舉步,已經將王綰撂在了身後三五步外。
五、碧藍的湖畔 搶工決水的烈焰轟然激發
首次涇水行營大會,嬴政要明確議定竣工放水期限。
依照初議,李斯鄭國力爭的期限是秋種成渠放水,距今大體還有五個月上下。果能如期完成,已經是令天下震驚了。可是,自從北地巡視歸來,眼見春旱又生,嬴政無論如何按捺不住那份焦慮。反覆思忖,他立即從涇水幕府調來了全部河渠文卷的副本,埋首書房孜孜揣摩。旬日之後,一個新的想法不期然生出——涇水工期,有望搶前!這個緊上加緊的想法,源於嬴政揣摩涇水文卷所得出的一個獨有判斷:涇水河渠之技術難點,已經全部攻克,鄭國與工師們畫出的全部施工圖精細入微,任誰也沒有擔心的理由;涇水河渠剩餘之難點,在施工,在依照這些成型工圖實地做工;也就是說,最難而又無法以約期限定的踏勘、材料、技術謀劃等等難題,已經被鄭國與一班工師在十年跌宕中全部消磨攻克了;如今涇水河渠的進展,全部取決於民力施工的快慢。果真如此,依著老秦人的苦戰死戰秉性,這工期,就不是沒有提前的可能。可是,嬴政有了如此評判,卻沒有透漏給任何人。畢竟,李斯鄭國都是罕見大才,原定工期已經夠緊,更何況是否還有其他未知難點一時也不能確證,自己未曾親臨踏勘,便不能做最後判定;在舉國關注水旱的緊要關頭,王者貿然一言施壓催逼進度,是足以毀人毀事的。嬴政很清楚,若不實地決事,純粹以老秦人秉性為依據改變工期,在李斯鄭國看來定然是一時意氣,往下反而不好說了。嬴政反覆揣摩思忖,最後仍然確認自己的評判大體不差,這才有了“親統河渠,大決涇水,為秦人搶一料收成”的暗自謀劃。這則謀劃的實施方略是由微而著,逐步彰顯:先發王書,再溝通會商,再親上河渠;只有到了河渠工地,嬴政才能走出最後一步棋,最終議決涇水工期。
嬴政直覺地認定,夏種前成渠,有可能。
然則究竟如何,還得看今日的行營大會。
因為事關重大,嬴政昨日進入涇水的第一件事,便是派王綰與李斯鄭國會商今日行營大會如何開。嬴政只有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