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渠丞,俸金等同郡守,一年千六百石谷麥。丞者,佐官(副職)之通稱也。戰國通例:官署之“丞”,便是總攬官署事務而對主官負責之佐官;任事之“丞”,便是該事項之佐官而對事項主官負責之佐官。官尾吏頭,是為大吏。秦國之不同在於:初任官吏一律無爵,得建功之後依據功業定爵;任事無功便得左遷或罷黜,建功得爵始為正式入官,即所謂官身;無爵之官吏實為試用,故其俸金只是“等同某某”。李斯對秦國法度瞭如指掌,清楚地知道,秦國新吏之俸金最高也只是“等同縣令”。使他等同郡守俸金,實在是大破成例!楚國平民出身的李斯也曾做過小小鄉吏,對生計艱難之況味刻骨銘心,今日一朝任事便是赫赫郡守俸金,如何不感慨中來?
然則,畢竟李斯見事透徹,深知激賞必有重任,這郡守俸金的大吏絕非輕鬆職事。回到門客苑,李斯立即打點好自己的青布包袱,給文信侯留下一書,便搬到新吏驛館去住了。旬日之後,李斯將呂不韋特命撥付的十三名小吏遴選整齊,便帶著一班人馬兼程去了涇水瓠口。
呂不韋安置好河渠啟動事務,便立即來了另件大事。
暮色時分得莫胡急報:寡婦清已經回到灃京谷,路途寒熱大發病勢沉重。呂不韋立即連夜向灃京谷趕來。原來,莫胡已經奉命在灃京谷守侯了三個月,才等到了寡婦清從巴郡北來。呂不韋其所以急於見到寡婦清,是要清楚一個秘密:那個捧著“清”字寬簡前來投奔呂不韋門下的嫪毐,究竟是何根底?及至下船登山,已經是初更了。山口武僕攔住呂不韋,說主人不在山中。呂不韋從腰間大帶皮盒中拿出一方黑玉鷹牌冷冷道:“此乃秦王至令,大將尚得奉詔,況乎秦國商旅?”武僕見來人氣勢肅殺,二話不說便去通稟。片刻之後,方氏家老親自來迎,將呂不韋主僕接進了山頂莊園。
偌大正廳空無一人,隱隱瀰漫出一股草藥氣息。呂不韋尚未入座,便聽大屏後一陣細微響動,兩名侍女推著一張帳幔低垂的臥榻從厚厚的地氈上走了出來,恰在大屏前的臺階上穩穩停住。臥榻中傳來蒼老的喘息與熟悉的聲音:“文信侯,別來無恙乎?”呂不韋肅然拱手道:“不知清夫人染病,多有叨擾也。”臥榻中一聲好說,便見兩名侍女已經將帳幔掛起在兩側榻柱,一身黑衣仰面而臥顯露著半邊醜陋面容的寡婦清赫然在目!
“夫人……”
寡婦清雙眼望著屋頂粗重地一聲喘息,“諸般情形,我已盡知。今日之言,我心對天。文信侯既擁生殺予奪之權,玉天清願受任何處罰。”
“清夫人,事已至此,縱然殺你,於事何益也!”呂不韋不無痛心地一拱手,“昔年,不韋念你一生孤憤而立身端正,與國多有義舉,與民廣行善事,是以陳明秦王,築懷清檯以表夫人名節。夫人提及族侄欲入仕途,不韋亦一力襄助。不想持‘清’字寬簡來投我者,竟是如此一個人物!敢請夫人據實相告:嫪毐究竟何人?夫人族侄乎?親信冒名乎?其秉性惡行淵源何在?”
“上茶。”寡婦清吩咐一聲,微微一喘道,“玉天清時日無多,無須隱瞞。文信侯但請入座,容我清清神說來。”說罷輕輕一拍榻欄,一名侍女捧來了一隻銅盤,盤中一盞一碗。另一名侍女從玉盞中夾起一粒紅色丹丸放入主人口中,又用細柄長勺從玉碗中舀得兩勺清水徐徐灌入主人口中。寡婦清喉頭一動吞了下去,閉目喘息片刻,口齒神氣振作了許多,便長嘆一聲說起了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
在方氏一族中,玉天清夫家是嫡系正脈。玉天清尚未合巹的夫君有兄弟兩人,長子乃正妻所生,夫君卻是後來的一個少妾所生,年歲相差甚大。夫君在雲夢澤覆舟暴亡時只有二十六歲,兄長卻已經年逾四十了。當年,方氏族業兩地興旺,翁公頗通商道的正妻大多時光留在臨淄接應丹砂督察商社。長子一出生,翁公與正妻商定:母子一起留在齊國,一則照料商社,一則督導兒子儘早修習商道,以利將來總掌方氏。翁公自己則帶著幾個老執事,專一經營巴郡丹穴。幾年之後,臨淄商社的親信執事密報:長公子荒學過甚,主母無力督課,請主公速回臨淄定策。翁公風火兼程地趕回臨淄,方知兒子生出了一個怪癖:酷好方士諸般密術,舉凡採藥煉丹、運氣治人、通神祈雨、強身長生、童陰童陽、畫符驅邪、出海求仙等等等等,無一不孜孜追隨,極少進得書房,更不踏入商社一步。多方查詢打探,誰也不清楚是何原由。翁公一番揣摩,認定是族中方士薰染所致,便將兒子帶到了巴郡丹穴,自己親自督導。誰知一入巴郡,這個小公子便上吐下瀉病得奄奄黃瘦。翁公認定是水土不服,便自己開得幾劑藥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