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3 / 4)

小說:曹文軒精選集 作者:白寒

若不是以他爐火純青的藝術向我們展示了他的文字,我們還可能如此親近他嗎?

作為作家,魯迅幾乎具有一個作家應具有的所有品質。而其中,他的那份耐心是最為出色的。

他的目光橫掃著一切,並極具穿透力。對於整體性的存在,魯迅有超出常人的概括能力。魯迅小說視野之開闊,在現代文學史上無一人能望其項背,這一點早成定論。但魯迅的目光絕非僅僅只知橫掃。我們必須注意到橫掃間隙中或橫掃之後的凝眸:即將目光高度聚焦,察究細部。此時此刻,魯迅完全失去了一個思想家的焦灼、衝動與惶惶不安,而是顯得耐心備至、沉著備至、冷靜備至。他的目光細讀著一個個小小的點或區域性,看出了匆匆目光不能看到的情狀以及意味。這種時刻,他的目光會鋒利地將獵物死死咬住,絕不輕易鬆口,直到讀盡那個細部。因有了這種目光,我們才讀到了這樣的文字:

四銘儘量的睜大了細眼睛瞪著看得她要哭,這才收回眼光,伸筷自去夾那早先看中了的一個菜心去。可是菜心已經不見了,他左右一瞥,就發現學程(他兒子)剛剛夾著塞進他張得很大的嘴裡去,他於是只好無聊的吃了一筷黃菜葉。(《肥皂》)

馬路上就很清閒,有幾隻狗伸出了舌頭喘氣;胖大漢就在槐陰下看那很快地一起一落的狗肚皮。(《示眾》)

他剛要跨進大門,低頭看看掛在腰間的滿壺的簇新的箭和網裡的三匹烏老鴉和一匹射碎了的小麻雀。(《奔月》)

魯迅在好幾篇作品中都寫到了人的汗。他將其中的一種汗稱之為“油汗”。這“油汗”二字來之不易,是一個耐心觀察的結果。這些描寫來自於目光的凝視,而有一些描寫則來自於心靈的精細想像:

……一枝箭忽地向他飛來。

羿並不勒住馬,任它跑著,一面卻也拈弓搭箭,只一發,只聽得錚的一聲,箭尖正觸著箭尖,在空中發出幾點火花,兩枝箭便向上擠成一個“人”字,又翻身落在地上了。(《奔月》)

小說企圖顯示整體,然而,彷彿存在又彷彿無形的整體是難以被言說的。我們在說《故鄉》或《非攻》時,能說得出它的整體嗎?當你試圖要進行描述時,只能一點一點地說出,而此時,你會有一種深切的感受:一部優秀的小說的那一點一滴,都是十分講究的。那一點一滴都顯得非同一般、絕妙無比時,那個所謂的整體才會活生生地得以顯示,也才會顯得非同尋常。這裡的一點一滴又並非是倉庫裡的簡單堆積,它們之間的關係、互相照應等,也是有無窮講究的。在它們的背後有一個共同的基本原則、基本美學設定和一個基本目的。它們被有機地統一起來,猶如一樹藏於綠葉間的果子——它們各自皆令人賞心悅目,但它們又同屬於同一棵樹——一樹的果子,或長了一樹果子的樹,我們既可以有細部的欣賞,也可以有整體的欣賞。但這整體的欣賞,不管怎麼樣,都離不開細部的欣賞。

就人的記憶而言,他所能記住的只能是細部。當我們在說孔乙己時,我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們若要使孔乙己這個形象鮮活起來,我們必須藉助於那些細節:“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孔乙己伸開五指將裝有茴香豆的碟子罩住,對那些要討豆吃的孩子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人的性格、精神,就是出自於這一個一個的細節,那些美妙的思想與境界,也是出自於這一個一個的細節。

魯迅小說的妙處之一,就在於我們閱讀了他的那些作品之後,都能說出一兩個、三四個細節來。這些細節將形象雕刻在我們的記憶裡。

在小說創作中,大與小之關係,永遠是一個作家所面對的課題。大包含了小,又出自於小,大大於小,又小於小……若將這裡的文章做好,並非易事。

'屁塞'

何為屁塞?

《離婚》注6作解:人死後常用小型的玉、石等塞在死者的口、耳、鼻、肛門等處,據說可以保持屍體長久不爛,塞在肛門的叫“屁塞”。

《離婚》中,地方權威人士七大人手中總拿“一條爛石”,並不時地在自己的鼻旁擦拭幾下。那勞什子就是“死人大殮的時候塞在屁股眼裡的”屁塞。只可惜七大人手中所拿的屁塞剛出土不久,乃是“新坑”。這屁塞是七大人的一個道具,一個符號,它是與七大人的形象聯絡在一起的,沒有這一屁塞,七大人也就不是七大人,其情形猶如某位政界名人手中的菸斗或是銜在嘴角的一支粗碩的雪茄。不同的只是,後者之符號、之裝飾,是對那個形象的美化——因有那支菸鬥和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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